等我拦到的士时,手指也冻僵了。
上了车,我报了家里的地址,头一件事就是掏出电话。
我拨给世轩。
才不用拨给恩娜。
她会说什么,用脚趾头也猜得到。
大抵是维持矜持,再漂亮地全盘否认。
一连拨了三通,世轩才接起。
“什么事这样追魂夺命?”他笑问。
故作轻松。
“王世轩,我真是看错你!你这个猪油蒙了心的!不得好死下地狱去罢!”我大喝,引得司机频频回头。
他沉默三秒,抑气说道:“赛拉,我不知道你发生什么事。如果需要帮助可以找我,如果没有别的事,已经很晚了,我明早需要上班。”
“上班?很好。”我已经顾不上什么涵养,极尽所能地讽刺他,“怎么样?副总监一职月薪如何?你做得还愉快吗?不不不,你不愉快,因为你不甘屈居人后。所以你默许,甚至,串通武定年连恩娜陷害文博。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他已经克制到极点,“赛拉,念在我们从前私交不错,我忍你这一回。”
“不,不必忍我,你大可以奋力和我对峙,到底你前天晚上是勤奋地睡公司还是惴惴地躲在家?从头到尾,你皆不打算来见我,只是一个掉我上钩的饵!呵,他们太了解了,要不是搬出你,连恩娜想同我吃饭简直是做梦。这来龙去脉,你自己清楚得很!”司机见我凶相毕露,已经不敢直视,只用反光镜迂回地欣赏后排乘客的疯妇状。
“晚安,赛拉,我要睡了。”他扣掉了电话。
我狠狠一把将电话往边上一扔。
相较于恩娜,世轩更不可叫人原谅。
这柄暗箭,猝不及防狠狠扎到我胸上。
我耐到这时,才弯下腰双手托住额头,落下泪来。
这世态炎凉,人情如纸,我已经参不懂了。
到底怎么了?
面前出现一包面纸,是司机反手递来的。
这是位和蔼的大叔,他说:“姑娘,有什么话好好说。大吵大闹于事无补。”
我刚抬头想说声谢谢,电话又响。
是世轩。
我深深换口气,才接起。
“赛拉,对不起。”他说,“我不知道他们会这样做,如果我知道就不会让恩娜参与。我会第一时间赶去。”
“世轩,你连撒个谎也撒不像。”我悲凄地要呕血,抽噎地问他,“是什么叫你对奥安的感情深到这种地步,非要为它奋斗终生么?”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还在保留。
“我知道,你在怕。”我双眼全泪迷糊了,忽地就凉笑起来,“你怕我录音,对不对?你放心,我不是连恩娜,做不了那种鬼鬼祟祟的事。给我个理由,我只要你给我个理由。为什么?文博把你视为左右手,为什么帮助别人要出卖他?”
世轩又沉默,他再打来,我就知道他底子里不是一个坏人。
还有良知。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为什么。”我说,“只是,我想亲耳听你说,否则,死不了心。”
我安静下来,等他回答,多久都可以。
“恩娜他们知道我是……”他说,“不是所有人都与你一样的,赛拉。”
“就因为这样?就因为你自己觉得无力面对,所以助纣为虐?”
“不,不只这样。”我甚至听见他咬唇的声音,他说,“你试过没有,永远有一个人顶在你的上头,无论你做得多好,终究没有办法超越他。赛拉,我不想一直做他的左右手。是,如果离开奥安,我完全可以在任何一间低一个规模的公司里当总监,绰绰有余。可那不是我想要的。如果只是那样,我完全可以回老家去。”
我当然知道,总有一个人比你好。
可世界上总会有一个人比你好。
每个人都这样。
于是,为此我们要磨牙吮血么?
“那你怎么就不该死的回老家去呢?”我不顾一切地斥责他,“王世轩,你注定一辈子跟着别人跑,你这个蠢蛋,你被武定年连恩娜两个人联手耍得团团转……”
“赛拉,你冷静一点好不好?”他几乎在央求我。
“好,我冷静地告诉你,你是个蠢蛋。”我说,“你以为他们这样做就是为了让文博走?才不是,他们是为了让他留下,让他不会再起心跳到别的地方去。画地为牢,你懂么?武定年甚至会为文博开设专门的工作室,你一辈子也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你这个傻瓜,处心积虑也不过是为他人织嫁衣裳。”
文博在上头,世轩要再升,硬是生出不伦不类的副总监一职。他觉得自己仕途有舛,可竟然可笑成这样子。
一枚白痴。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立刻相信我,失神喃喃,“赛拉,我对不起你,我不知道会这样。”
实在不想摆出一副圣母的姿态殷殷开解他,我胃袋翻腾得厉害,我没那个心情。
没有这个白痴,我不会同文博闹成那样。
可是没有这个白痴,亦有会另一个白痴上前替代。
恩娜机关算尽,搞不好她有几套备选方案。
防不胜防。
“如果你要道歉,去同文博说。从头到尾,你最对不住的人是他,是他看重你提携你。”我说,“至于我,你没必要说对不起,因为我不会原谅你,并且,以后也不想再见到你。永不。”
我挂掉电话。
司机大叔又评议了,“小姑娘啊,做人何必这样绝?给别人给自己留点余地,日后好相见。”
我靠倒,不声响。
到目的地,我跳下,把钱塞给他,同时说道:“大叔,做人要这么多余地做什么?种菜么?”
也是对自己说。
很多人,犯过一次错,不是不能原谅。可你再也忘不了了。
朋友的背叛,同情人的偷情是一样的。
你原谅了,可你忘记了么?
留了余地,生出来的,也不过是比心还高杂草。
日后好相见?
即便相见也是强颜欢笑。
可我同世轩的交情并没有深到我愿意同他强颜欢笑。
要知道,那也是要有很多些感情才能做到那样。
聚散也有天注定。
何况,如果一个人存心不想见另外一个人,他会到死也见不到他。
天涯海角,总逃得开的。
与君共勉。
也许最可怕的是你自以为逃开了,其实他早就成了你心里的寄生体,誓要与你共存亡。
究竟怎样才能心无挂碍?
我想,我暂时还做不到。
回到家,我妈有些稀罕,我则什么也没说,进了房间吃了药倒头睡。
吵架需要精气神,我累坏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尽管,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在嚷嚷。
何必要憋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