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达就是曼达,百事必达。
第二天下午,她亲自送来一叠资料。
真神奇。
“你是中情局出身?”我翻着厚厚一沓材料,居然连户口本复印件也有,连连惊叹,“你真把她祖上三代也挖出来了,我哪里需要用到这些。只消地址座机外加单位电话足矣。”
曼达拉过张椅子坐下,倒了杯水慢慢喝,“有备无患,一次做足一百二十分,省得还要我多刮一次面子去麻烦别人。”
她有道理。
我则揉一揉太阳穴,疲倦说声谢谢。
她眼光不经意从我脸上扫过,“咦,怎么脸色这么苍白?还浮肿?”
“你也知道,我妈的菜经常烧得能砸死卖盐的。”我扭一扭她的脸,“别说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个人目光散淡地笑起来。
她很快便起身要走。
替她开了门,又摈不下担心,勾住她细细的腕,“曼达,究竟怎么样了?”
她人轻轻一颤,门外的和煦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有一层淡淡的金黄色光晕。
她说:“两个人全安静,出离安静,连一句也没有吵。除了每天晚上他打一个电话给我,其余时间他过他的,我过我的。奇怪,我以往以为我和他之间的相敬如宾,并不算一件坏事。”
“你不打算找那个女人?”我问。
“找她?找她我就掉价了,偏不找她。我坐等她上门。”她硬是拧着一股气,又道:“你啊,泥菩萨过江。不过,你放心,谁敢动你……”
她蓦然转了话锋,我当然知她已是内伤深重,失掉信仰。
“我知道,她就是嫌命长,你看你像个喊打喊杀的黑社会。”我上前一步,拥抱她,“谢谢你,我的好曼达。”
她笑着拍拍我的背。
我目送她下楼。
晚上,我披着一件大衣站在靠窗边,望一眼圆月闭目深深一嗅,无非想缓口气镇定一下好上战场,谁知却闻到楼下人家厨房里酱爆虾的味道。
作孽,转身又跌进厕所……
是以恩娜接起电话的时候,我的食道到胃这一段还毛躁得很,呼吸也是不大平畅。
“怎么又是你?”她问,“这回又想说点什么?晁总监已经答应明天来奥安续约,该不会你又不知道罢?”
“他明天会去,但是我想届时武总会求他别落笔。”我声音虚虚的,听上去有些没底气。其实,我今天真是有满心满肺的底气,养成深水鱼雷,预备炸死她。
“赛拉,没事早点睡罢,我看你可能操劳过头了。”她略静了片刻,说道。
“嗯,你说得没错,我当真操劳过头,几夜不曾睡过一个好觉,今天终于能得个圆满。”我扇一扇手上的相片,有一点优柔的风拂过脸上,“恩娜,你女儿长得真是……鼻子这么大,眼皮又单得厉害,活脱脱一个浓缩版武定年,难怪要藏在老家。不然,说她不是武定年的私生女只怕也没人信……”
电话那头,显然很快起了微微急促的呼吸声。
我坐下来,等她爆发。
果然,她大爆发,“林赛拉!你说什么!你恶毒!”
很好,我吐口气,要得就是这个效果。
恶毒?
拜托,如果看过照片你也会知道我说得全是大实话。
我想说她女儿怎么能长得这样糟糕,只是非礼勿言,非礼勿言。
谁叫遗传这种东西,这样奇妙,成了铁证。
做人再天衣无缝,一个人也有赖不掉的东西,比如血亲本源。
“我要得不多,只要你们撤销明天的续约,还有行业抵制?如果文博的名誉再有任何一点点损失,我要从武总身上一分一分讨回来。”我轻声出笑。
“不,赛拉,你没那个本事。你若可以,前几天也不会来求我。”她比我有本事,她按捺下来,“不如我先谢你。你若肯宣扬出去,不正是帮了我?我的丝丝三岁了,到现在连个户口也没有上。”
“我求你?傻瓜,我不过给你个台阶下。”我低声道:“你苦心孤诣地求这些?别告诉我你还在妄想你的武总会离婚再跟你结婚?”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她声音陡然有些森冷。
她自己也知道不会,非要逼我说给她听。
女人好似多数这样,懂得道理愈多,愈加自欺欺人地活回去。
不如不懂,不懂大约快乐也多些。
“你也说了,你女儿三岁了,要补票他早就补了。孩子是你硬要生的罢?别再叫我猜中。”我也不等她回答,径直说:“武定年怎么来的奥安,还不是靠他的夫人钱女士家里有点本钱,不然搞不好他还在车间里铆螺丝。嗳,你知道罢,钱女士的母亲原先还是计生办的干部,真讽刺。如果让他们家知道乖女婿在外头……”
她吸一口气,企图挽回一局,“她这样神通广大,还能不知道有我?能不知道丝丝存在?”
我从容道:“这是你们三个人事,她忍得住,算她,怎么说呢,真是有容乃大。我不信待到人尽皆知时,她还能淡定到不施手拔掉你这根肉中刺。喂,到时我等着看你和武总喊疼,我一定会的。你若是想好了,与武总商量下,一个晚上改眼下的格局也是绰绰有余了。”
不是只趁口舌之快,若不把话说得果毅笃然,她这种精怪哪里镇得住。
说着说着,电话那头已经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恩娜,我知道你在录音,除开这点手段,你也无计可施了。你录,你随便录,传出去有你跟武总垫背我死也死欢快点。”我仰一仰头,觉得可笑,说,“恩娜,再不然,我们还可以比比谁手更快。武夫人的电话是……”
“林赛拉!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我说,“连恩娜,我不是在跟你谈条件。你以为我真得会蠢到一次一次叫你欺负到我头上,那就大错特错了。我早警告过你,别让我逮着机会刺你。届时,不刺你个肠穿肚烂,我林赛拉还真就活不痛快了!”
“好,你狠。”她说,“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定年,可我不能保证如你所愿。董事局的人谁不想留下晁总监。”
“那就看你们二位的本事了。”我坐得久了,小腿也麻,还了个姿势继续说,“我只知道明天我要的没有得到,你们就等着游街好了。保密工作做足这么多年,我已经很佩服二位了。”
“赛拉,我一直没看出来,你藏得这样深,之前还那么高风峻节。”她微微哼笑一声,颇是无力地说。
“我还真是挺高风峻节的一个人。明天过得去,你女儿的事连文博我也不会叫他知道。”我把相片翻过去覆在手下。
“你会这么容易放过我。”她泄气,“你才不会。”
“你会不会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我送还给她,这是她才跟我说过话。
我说,“爱信不信。”
“赛拉,你真喜欢给自己找麻烦。晁总监不留下,他去香港,惨得是你。你知道么?庄先生庄太太甚至愿意替晁总监付违约金也要保他出去。”她还要“晓以大义”。
“那正好啊,让你们奥安白赚一大笔。统统归功胡敏之就是,我也懒得邀这份功。”我强打精神说。
“怎么?不想叫他知道你也有这样工于心计,深于城府的阴暗面?晁总监心里,你是这样纯净可爱的姑娘。”恩娜还想同我聊下去。
穷图匕见,她还想找出些许破绽,真是锲而不舍。
“你也应该希望他别知道,多一个人知道对你而言都算不得好事。”我垂目含笑道,“我还等明天的太阳照常升,再见。”
“赛拉,我只不过希望女儿能见到爸爸……”她有一丝急,却很是哀伤。
我没兴趣听她倾诉衷肠,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不是容易见哭兴悲的那种女人,何况栽在她手上太多次。即便她有真情,也要戒备。
事到如今,我也怕知道得太多生耳疔口疮。
连恩娜从一开始选择守着别人的男人起,就注定要做困兽斗,斗死自己。
真叫不自爱,没人爱。
我直接挂掉电话。
这时,才发现自己早已额头冰冷,手指俱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