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唐门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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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清冷少年

晨光熹微,霜林尽染,森然剑气惊起林中雀鸟,啁啾鸣叫着,飞离它们的巢穴。一位十六七岁的灰衣少年正在林中舞剑,身形灵敏矫健,腕底带起霍霍风声。目光与剑光相映,看起来犹如秋水般凛冽。

即使在闪展腾挪中,他的样子也给人一种清冷的感觉。许是因为他身上穿的那件灰衣,那种淡淡的灰色,令人感觉有些缥缈。好像他是一缕轻烟,转瞬就要飘散。

忽然,他的手腕一顿,身形一滞,然后缓缓垂下剑尖,转过身,默默跪下。

一位锦衣宽袍的男子从林外走进来,犀利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即使没有开口,一种上位者的威严已从他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

他长着一张十分英俊的脸,岁月仿佛并没有对他的容貌产生影响,只是增添了成熟与刚毅。他一步步走过来,带着种无形的压迫。而跪在地上的少年并没有因此露出紧张、惶恐之色,只是笔直地跪着,低眉敛目,紧抿的唇边隐含着一丝倔强与冷漠。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这两人长得十分相像,连身上那种自然流露的傲气也如出一辙。

男人走到少年面前,垂下目光,盯着他,唇边勾起一丝冷厉的笑容:“原来你躲在这里练功?你在练崆峒派的拂风三十六式?”

“是。”少年低声回答,面容依旧淡漠。

男人一把揪起少年的衣领,毫不犹豫地抬手,挟着内力的耳光狠狠抽在少年脸上。“啪”、“啪”、“啪”,一连三掌。男人咆哮的声音响彻整个树林:“畜生,你找死!”

少年只觉得两耳轰鸣、天旋地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脸上痛得麻木,齿间尝到血腥味,嘴角已被撕裂。他跪直身子,慢慢抬头,看到眼前那张英俊的脸因为暴怒而变得有些扭曲,他唇边掠过一抹淡淡的笑意,俯身叩首:“谢老爷责罚。”

老爷?这两个字听了五年,可每次听到都让男人觉得刺耳。再看到眼前少年那种冰冷的样子,男人气得浑身哆嗦,指着他的鼻子,厉声吼道:“为父给你背的家规你都忘了?身为唐门子弟,你竟敢偷练别派武功。你知不知道该受什么惩罚?”

这个男人正是唐门现在的家主唐傲,而这位少年则是他的私生子龙朔。

龙朔的出生缘自于一个赌约。

身为唐门家主的长子,唐傲从小受到最好的教育,被所有人捧在掌心。他聪明、勤奋、知道如何驾驭人心,小小年纪就流露出杀伐果断的领袖才能。

那年,他十七岁,与一群世家子弟鲜衣怒马,到江南游玩。在姑苏,他们遇到了龙朔的母亲龙雪衣——一位靠绣花为生的孤女,虽然荆钗布裙,却美丽得犹如雨中百合。

那位一身白衣,俊美而骄傲的男孩,目光紧紧追随着龙雪衣,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他的同伴见此情景,哄然大笑,纷纷说唐大公子动心了。唐傲嗤笑:“怎么会?我只是觉得她长得挺漂亮的,想找她玩玩而已。”

众人于是跟他打赌,如果他能够将这女孩弄上床,并且只是玩玩,他们每人赔他一年的“花酒”钱。

身为世家子弟,唐傲没有洁身自好,他和他那些同伴一样,都曾流连过风月场所,尝过云雨的滋味。

于是他们向周围的人打听到龙雪衣的住处,当天,他们借宿在她家中。以后几天,他们白天仍在姑苏游玩,晚上便回到龙雪衣家。唐傲与龙雪衣一起抚琴吹箫,谈诗作画。十六岁的女孩,单纯得犹如一张白纸,她被唐傲的才情打动,渐渐对他暗生情愫。

终于有一晚,唐傲喝多了酒,占有了龙雪衣的身子。面对嘤嘤哭泣的女孩,他一迭声地道歉,一迭声地发誓,承诺回去禀明父母,便回来娶她。

回到唐家的唐傲早已将此事抛之脑后,只在偶尔夜深人静时,他会想起那个美丽而温婉的女子,心中对她生出歉意。

可是经过那一夜,龙雪衣却珠胎暗结,对唐傲思念日深。她一个人长途跋涉来到唐家,却在大门口看到披红挂彩,然后听府中下人讲,他们大少爷要成亲了。

龙雪衣在门口木然地站了很久,直到有人上前把她哄走。

她面如死灰,却没有倒下。为了腹中的孩子,她坚强地撑了下来,独自默默离开,到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定居,直到生下孩子。

龙朔十二岁时,家里突然来了一群人,他看见一位衣饰华美、长相英俊的男子,把他母亲紧紧拥在怀里。而他母亲在哭,哭得痛快淋漓,仿佛要把十二年来的泪一起流光。

他与母亲被接进一座豪华的府第,那座宅子的门楣上挂着唐府二字。那男人对他说,他是他父亲,名叫唐傲。

他无意中经过他们所住的村子,见到了当年有过一夜情的女子,并且震惊地知道他和她的儿子已经这么大。重见龙雪衣,唐傲竟然激动得流下泪来。他突然发现,她并没有从他记忆中消失,而是深埋在他心里了。他不敢相信,却骗不过自己的感情。

他对龙雪衣说了一段忧伤的故事,说他当年如何被父母逼迫着娶了新人。可他没有忘记她,也去姑苏找过她,却发现人去楼空,她已消失了踪影。

他的话感动了龙雪衣。于是,她毅然带着儿子跟他回家了。

唐傲已经有了两子一女,长子名叫唐玦,是大夫人所生;次子名叫唐珉,女儿名叫唐瑾,是如夫人所生。听说唐傲成亲后夫人一直没有怀孕,后来服了什么神奇的药方,才有了儿子。所以这个唐玦比龙朔足足小了六岁。

唐傲把母亲安置在秋思阁,没有给她任何名份,因为大夫人不许。大夫人忌恨这位美丽而淡然的女子,经历过那么多生活的磨难,她却依然如柳枝般柔韧,如寒梅般娇艳,如莲花般雅洁。

所以,龙雪衣在唐府是个可以被忽略的存在,而这个痴心女子为了自己深爱的男人,甘愿忍受一切委屈。还一直教导自己的儿子,要好好孝顺父亲。

可是龙朔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个父亲,他恨这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从进府的第一天起,他就没有叫他一声“爹”,而是一直叫他“老爷”。

对他这位“身份不明”的私生子,唐家那些长老们根本不愿承认。虽然在唐傲的坚持下,龙朔认祖归宗了,可没有人叫他大公子。在唐家,唐玦才是大公子,龙朔只是“朔少爷”。

为了母亲,龙朔在唐傲面前保持恭谨,可那是一种仆人对待主人的态度,恭敬而疏离。这种态度是活生生的嘲讽,每每令唐傲抓狂。

整个唐宅中,所有人都瞧不起他们母子,只有身为唐家大公子的唐玦,与这位兄长特别亲近。而龙朔在唐玦面前,真正扮演着兄长的角色。打也打得,骂也骂得。

近几年,唐夫人一直身体不好,一年里倒有大半时间在生病。而唐玦更粘龙朔,龙朔虽然一直冷着脸,在人前极少露出笑容,可在唐玦面前,他却时不时表现出宠溺。

龙朔凭自己坚忍不拔的意志,刻苦学习剑法、内功。可是对于唐门独门的毒术,他却从心底里反感。他认为用毒太过阴冷狠毒,是一种下三滥的手段。所以他只是学些唐门毒术以外的功夫,可这样他还不甘心,还偷偷学习各门各派的武功。因为他要让自己强大起来,他要保护母亲,让母亲在唐门拥有她应该拥有的地位。

没想到,他一直在这个偏僻的林子里偷偷练功,今天竟然会被唐傲发现。龙朔知道,身为唐门子弟,偷练别派武功,按家法应该杖责一百,还要跪铁链两天。

此刻听父亲质问,他只是淡淡地回道:“龙朔知道……”

一语未了,唐傲的双手已狠狠抓住他肩头,用力之大,几乎令他怀疑他要捏碎自己的肩骨。

“你是唐朔,再敢在为父面前提龙朔两字,为父一掌劈死你。”唐傲铁青着脸,恨得牙痒痒。被他唤“老爷”已经是他极力忍耐的了,以前他命龙朔自称“朔儿”,龙朔也已接受,五年来一直是这么自称的。想不到今天又来说“龙朔”,分明是跟自己对抗呢!

小畜生,胆大包天,以身试法,被自己发现,非但不知悔改、没有认错,反而用这样一种冷漠而倔强的态度面对自己。唐傲气得太阳穴突突乱跳,可是左胸的位置却阵阵抽痛。

为什么?五年了,这孩子对自己仍然这样疏离。他已经尽力去补偿他们母子了,虽然他不能给他们一个名份,可他也有他的苦衷啊!这孩子,为什么就不能体谅一下自己?

嘴里尝到苦涩的滋味,唐傲感到自己翻腾的怒气渐渐消沉,渐渐转为一股阴郁的气息。

龙朔举手擦了擦唇边血迹,跪直身子,恭敬地道:“朔儿知罪,请老爷责罚。”

见他漆黑的眼里满是消极的抵抗,唐傲觉得极度无奈,极度悲哀。他无力地挥挥手,声音艰涩:“畜生,为父白教你了……幸好没有旁人看见,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为父只当你初犯,只罚你跪两天铁链。你滚到祠堂去跪着反省!今后再也不许偷练别派的武功了,否则为父绝不轻饶!记住没?”

“是,朔儿谨记老爷教诲,再也不敢了。”龙朔应道,心中却在想,我只是为了母亲才留在唐家,将来若是母亲不在了,我会毫无留恋地离开唐家。学这些武功对我有用,我为什么不学?去你的唐门家规,我从没承认自己是唐家人!

天已经渐渐黑下来,祠堂里空旷而阴冷,龙朔跪在冰冷的铁链上,膝盖骨被硌得疼痛难忍。渐渐双腿已经没有感觉,脸颊却还胀痛着,轻轻一碰就疼得他暗暗抽气。

他牵了牵嘴角,对自己露出嘲讽的笑容。想不到那个男人竟然对自己网开一面,没有把自己拉到刑堂上杖责,只罚了在祠堂里跪铁链。

“爹”,你可真对孩儿开恩啊,孩儿是不是该感激涕零、受宠若惊?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开门声,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低低唤道:“大哥。”

龙朔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唐玦了。

十一岁的唐玦长得很象父亲,俊美中透出阳刚的气息,还带着唐门人特有的傲气。他走到龙朔面前,蹲跪下去,变戏法似地从背后拿出一个食盒,双眸亮晶晶地看着龙朔:“大哥,我给你拿吃的来了。还偷了爹的药膏,给你拿来敷脸。”

龙朔脸一沉,瞪着他道:“这里也是你随便来的?我在受罚,你给我拿这些东西来,被你爹知道,你会挨打的!”

唐玦眨眨眼睛,嘟着嘴道:“什么你爹我爹的,我爹不就是你爹么?大哥你就向爹低个头,讨个饶,有什么难的?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说着自顾自从食盒中搬了饭菜出来,摆在龙朔面前。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从中倒了药膏出来,伸手往龙朔脸上抹。龙朔一把推开他,恼道:“不听哥的话?还不快滚?我不用你管,老爷罚我是我做错了事,我该罚。你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