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刚刚苏醒过来,疼痛就张开血盆大口,瞬间将龙朔吞没。“唔……”一声呻吟从他干裂脱水的唇中逸出,还未睁开眼睛,就听到身边响起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朔少爷醒了。”
龙朔僵住,梅疏影?难道,是爹请了她来为我疗伤?那我的样子……岂不是全部被这位女大夫看到了?脸上蓦然发烫,连耳朵都跟着变红了。暗暗埋怨父亲,就不能找个男性大夫来么?叫她一位秀丽的女子来为我处理狰狞可怖的伤口,而且还是在那个部位……
龙朔觉得狼狈不堪,幸好身体趴在床上,脸冲下,没人看到他的表情。好不容易平息了自己的尴尬情绪,他缓缓扭过头,看到一双清澈沉静的眼睛,素颜未着点染,只是浅笑盈盈,默默看着他。
“大哥!”唐玦像飞鸟般扑过来,半跪到床前,手指抠在床沿上,眼里含着水汽,“大哥,你受苦了……”尾音有些哽咽。
龙朔趴在床上,想侧转身来跟他说话,可稍稍一动,臀腿上立刻传来一阵剧痛。他只能扭着头,目注自己的弟弟,唇边泛起一缕苍白而宠溺的笑容:“玦儿,别这样,我没事……”
抬起眼帘,目光触及的是父亲专注的眼神,站在床前看着他,深黑的眸底涌动着十分复杂的情绪。痛心?失望?责备?怜惜?歉疚?
梅疏影嫣然一笑,不着痕迹地退到唐傲身边,轻声道:“唐大老爷,既然朔少爷醒了,疏影就告辞去看两位夫人了。”
唐傲感激地点头:“多谢梅姑娘,只是恕唐某不能相送,我让侍卫送你过去吧,我这边还有点事。”
梅疏影看一眼龙朔:“疏影明白,请唐老爷不必介怀,我去了。”
“梅姑娘。”龙朔突然出声唤住她。梅疏影止步,回眸,眼底折射出点点波光:“朔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龙朔的脸又有点红:“谢谢姑娘……还有,想请姑娘过府后,不要将这边的情形告诉我娘。”
梅疏影一怔,那双清冷的眼睛,本是寒夜里一颗星辰,此刻却让觉得好温暖。原来,这少年害羞起来……竟让人怦然心动。冷漠的少年,却有一颗温柔细腻的心,在此时候,他还能关心他的母亲……
垂眸,挡住眼底悄悄涌起的怅惘之意,她轻轻点头:“朔少爷真是孝顺,雪衣夫人有孕在身,疏影自然明白,不会让她担心的。”
直到那个窈窕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龙朔才从床上爬起来,强忍着身后的伤痛,扶着唐玦的手下床,向唐傲道:“门主,属下这便去祠堂跪铁链。”
唐傲上前,伸手把龙朔抱起来:“走,爹送你过去。”
“爹!”唐玦一步奔上去,拦住唐傲,急得脸色发白,“请爹允许,让玦儿代替大哥罚跪。大哥刚受过刑,他会撑不住的。”
唐傲脸一沉:“爹允许你去陪他,但绝不允许你代他罚跪,唐门家法中没有代替这一条!何况,你哥他不是没有担当的男人。生为唐家儿郎,就得活得俯仰无愧,铁骨铮铮!”
龙朔的身躯在唐傲怀中微微一震,从来没有哪一次,他觉得像现在这样贴近父亲。父亲是尊重他的,理解他作为男人的尊严与傲骨。他希望他有担当,希望他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祠堂的门吱呀呀打开,掌刑人在前面领路,待唐傲把龙朔放下,让他在铁链上跪好。掌刑人跪下行了一礼:“禀门主,现在是未时正点,两日后此时,属下再来放朔少爷出祠堂,请门主验刑。”
当他俯身时,一条人影闪电般钻进祠堂,躲到帘幔后。
唐傲点点头,无声地向龙朔递去一个鼓励的目光,然后挥手,与掌刑人一起出去。吧嗒一声,门在外面落锁,脚步声远去。
唐玦悄悄探出头来,四下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才走到龙朔身边,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囊,轻声道:“大哥,爹吩咐我带了干粮、伤药过来,我会在这里陪着你,直到你熬完刑出去。”
龙朔一动不动地跪着,身后的疼痛如蛆附骨,挥之不去。唐玦见他脸色苍白,额头挂满冷汗,知道他疼得厉害,从布囊中取出两粒丹药,喂到他嘴里:“这是少林小还丹,最有利于补充元气、恢复内力。大哥你吃下后,可以运功疗伤,小弟在边上助你一臂之力。”
龙朔微愣:“这东西是少林方丈给爹的,总共只有五粒,爹怎么舍得?”
唐玦气道:“大哥,你为什么总要看轻自己?你是爹的长子,爹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不知道多宝贝你、看重你。他刚才故意震晕你,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出他在暗中帮你,而且还想让你缓一缓,处理一下身上的伤。他叫梅姑娘用了最好的药,你不知道,刚才你昏迷时,他在旁边一眼不眨地看着你。我都从没见他这么温柔过……大哥,我吃醋了。”
龙朔一怔,慢慢低下头,觉得嘴里发干、发苦,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芷菁院,梅疏影为龙雪衣诊断完毕,展颜笑道:“雪衣夫人气色很好,看来疏影配的那些药对雪衣夫人颇为有用。只要雪衣夫人不呕不吐,吃得下饭,腹中胎儿自会健壮有力。还有……疏影要告诉雪衣夫人一个好消息,夫人所怀乃是男胎,唐府又要添一位小公子了。”
龙雪衣又惊又喜,明眸中焕发出潋滟的光彩:“真的?”
“请雪衣夫人相信,疏影绝没有误诊。”梅疏影淡淡微笑,可语气却笃定而自信。
站在龙雪衣身后的丁香身躯一颤,脸色蓦然发白。
梅疏影似乎注意到她的异常,抬头看她一眼。丁香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赶紧低下头去,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长着一双看透一切的眼睛,令她莫名地觉得心慌。
“雪衣夫人,疏影告辞了。”梅疏影站起来,紫色长裙轻轻提起,微微欠身。
“丁香,替我送梅姑娘出府。”
“是。”
送走梅疏影,丁香在门口呆立了很久,然后回过身,却不是走向芷菁院,而是走向大夫人的主房。
“丁香,这会儿过来,有什么事么?”隔着珠帘传出的声音带着沉闷的气喘,丁香咬咬唇:“夫人,这两日身体没有好点么?”
“恐怕要到棺材里才会好了。”大夫人的语气轻描淡写,好像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夫人千万别这么说……”丁香哽咽道,“保重身体要紧。”
“不必讲这些没用的。”大夫人掀了一半帘子,看着丁香,“你要告诉我什么?”
“今日梅大夫来过。”
“我知道,她还来给我看过,无非是延长我受罪的时日而已。”
“她也给雪姨娘看过,她说……”丁香的呼吸局促起来,双手紧紧抠住衣角,费力地咽了口口水,“她说雪姨娘怀的是男胎……”
大夫人刷的一下放下帘子,轻轻笑道:“是个好消息,赶紧去向老爷禀告。”
“夫人?”丁香惶惑地看着帘子里模糊的面容,“夫人你……”
“怎么了?我只是命你照顾雪姨娘的饮食起居,随时向我禀告她的消息,你难道觉得我对她怀着恶意?”大夫人皱眉,声音已明显不悦起来,“丁香,你还当我计较什么?我已经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了。”
“夫人。”丁香怔了怔,喃喃道,“奴婢没有此意,奴婢知道……夫人是关心雪姨娘……”
“好了,去吧,去向老爷禀告这个好消息,让老爷也开心一下。”
“是。”丁香躬身应了,退出厅去。
大夫人缓缓掀开珠帘,一步步走出来,脚步虚浮,却走得很坚定:“杜鹃。”
“夫人,唤奴婢有何吩咐?”
“好久没见五夫人和瑢儿了,我今日有点精神,打算去看看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