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朔僵在那儿,脸色灰白,无尽的痛苦、震惊、矛盾、恐惧在他双眸中涌动,犹如阴云翻滚的天空。隔了好久,他才从齿缝中发出颤抖的音节:“不,不可能的……”
“老大,这是不是糊涂了?这是我们的人发来的消息,怎会有假?”司马纵横一急,嗓门立刻大起来,差不多是冲着龙朔吼了,“以前大家不知道你的身世倒也罢了,现在我们都知道你是唐家人,唐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不闻不问?你这不是要急死我们么?”
“老大,求你了,你别死要面子、折磨自己了。再不回去,你会悔恨终生的!”冷溶几乎要跪下来求他。
“不,你不懂……”龙朔的声音暗沉下去。
“我不懂?是你不懂你自己!”冷溶开始很不淡定,声音节节拔高,“父子没有隔夜仇,我不管你和唐老爷之间发生了什么,父亲总是父亲,是生你养你的人,血浓于水。你离家十四年,没有尽过一天孝道,他现在生命危在旦夕,你还有什么解不开的结、放不下的恨?还不能回去送他最后一程?你的心难道是铁打的?别人不了解你,我们兄弟跟了你这么多年,难道还不了解你么?”
龙朔脸一沉,还没说话,冷溶赶紧放软声音:“老大,属下不敢教训你,可是……可是你想想我们三人,我们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你知道我们的痛么?你现在好歹还有父亲……可是你,你这么狠心。他遭遇不测,你却不在身边……”
一句话说得司马纵横、杜若飞都伤感起来,而凌落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酸酸的疼。父母?我有父母么?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如今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我这样是不是不孝?是不是……
杜若飞不由分说地推了凌落一把:“小落,去为老大收拾行装,立刻陪老大到蜀中去!”
“师父……”凌落眼巴巴地看着龙朔,“请师父听大家一回吧。”
龙朔慢慢把那张字条握起来,目光下垂,看着地面,好像地上有他要的答案。好久,他才抬起头来,声音沙哑地道:“好。”
时间回到唐傲受伤的当日……
唐珉第一个得到消息,带着两名侍卫,跌跌撞撞地冲进唐府。“老爷在哪儿?”他英俊的脸孔有些扭曲,伸手揪住一名侍卫,吼到他脸上。侍卫被他吓得瑟缩了一下,颤声道:“刚刚……送到老爷房里了,姬夫人也在……”
唐珉松开他,向唐傲的房间狂奔而去。刚进院子,就见雷威站在廊上,身体僵硬得像一根木头。见唐珉进来,他才回过神,躬身行礼:“二公子……”
唐珉扬手,一记凌厉的耳光甩到雷威脸上,把雪威打得一个趔趄,嘴角立刻渗出血来。雷威扑通一声跪下:“是属下没有保护好老爷,属下知罪,请二公子责罚。”
“所有侍卫每人去刑房领五十鞭!你加倍!”唐珉咆哮着下令。
“二公子,请息怒。”管家辛夷出现在他身后,极力保持冷静,“二公子,此刻情况不明,万一无涯谷的人去而复返,还有一场恶战。侍卫们不能受伤,请二公子允许将责罚延后。”
唐珉被他提醒,脸上阵青阵白:“好,先记下这笔账,回头再跟他们算!”语声中人已迫不及待地冲进唐傲房间。
如夫人姬绣正坐在唐傲床前,低头垂泪,眼睛哭得通红。唐珉止步,看着床上紧闭双眸、气息奄奄的父亲,唇色发白,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爹……”
“珉儿。”姬绣一见儿子,眼泪像决了堤一样流下来,颤巍巍地站起身,拉住儿子的手,“珉儿,你大哥不在,快救救你爹……”
“娘。”唐珉反手握住母亲的手,沉声道,“你冷静些,爹一世英雄,没那么容易丢了性命。你是唐家主母,一定要坚强。”
姬绣点点头。
唐珉上前搭住唐傲的脉门,只觉得父亲脉息微弱,时有时无,他的心猛地沉下去,沉入无底的深渊。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涌进脑子里,整个胸腔好像突然被掏空了,冷得发抖。
正要去检查父亲的伤口,就听外面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大公子回来了,大公子回来了!”
唐玦风尘仆仆地奔进来,大冷的天,额头挂满冷汗。从唐府大门到唐傲房间这段距离,他竟好像跑遍了整座蓉城。
“大哥。”唐珉低唤一声,喉头已经哽咽,绷紧的身子刚一放松,就发觉自己手脚都在颤抖。
“大公子,你终于回来了。”跟进来的管家辛夷一下子老泪纵横,“大公子,老爷他……”
“我已知道。”唐玦喘息未定,抬手制止辛夷的话,“立刻派人去彭山请神医常流云过来,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请到他!”
“是,老奴立刻就去。”
“绣姨。”唐玦转向姬绣,和声道,“我要为爹清洗、包扎伤口,太过血腥,请你先回房去。相信我,把这里交给我。等爹稳定下来,我再派人去请你。”
姬绣哽咽着点点头:“大公子,拜托你了……”
“珉儿。”唐玦对弟弟道,“你带侍卫巡视、保卫整座府宅,留雷威与两名侍卫守在外边,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
“是,大哥。”
唐玦看到垂手站在床前的孤鸿,微微一愣:“你是……?”
孤鸿双膝跪下,叩首道:“奴才是老爷新招的小厮,名唤孤鸿,老爷赐姓唐。”
“起来吧。”唐玦不及细问,简短下令,“你去取清水、干净的布来。”
“是。”
孤鸿起身,在与他目光交接的时候,唐玦发现他的眼圈已经红透。心中蓦然一动,这孩子……让他有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感觉?他说不出来。看他的样子,必定是对爹极忠心的。
唐府中一片愁云惨雾。大夫为唐傲检查的结果,发现胸口那一剑并未刺入心脏,真正致命的是索魂使者最后那一掌。那一掌之力令唐傲心脉俱损,并且在胸口留下一个鲜红的掌印。
“这掌力至刚至阳,留在唐老爷体内,如火焰灼烧着五脏六腑与全身筋脉。便是没有伤及心脉,唐老爷恐怕也已凶多吉少,如今……”
大夫的话如同判了唐傲死刑,唐珉闻讯再次冲进院子,正好见唐玦在送大夫出来,那大夫满面愁苦:“唐大公子,老朽虽是大夫,却没有内力。唐老爷中的掌力太霸道,一定要有绝顶内力为他疏通。即便如此,唐老爷现在的状态……已经岌岌可危,恕老朽无能为力,还请唐大公子另请高明吧……”
“你这庸医!我爹绝不会有事的,是你没本事治他!”唐珉铁青着脸,向大夫狂吼。
“珉儿!”唐玦沉声斥道,“不许对大夫无礼!”
唐珉猛地握紧拳头,咬了咬牙,冲进房内。
“二公子,你干什么?”孤鸿的声音。
“滚开,不用你管!”唐珉的声音,像野兽吃痛的吼声。
“啊——!”一声惨叫,唐玦连忙丢下大夫奔进去,却见唐珉脸色惨白,左手捂胸,唇边溢出殷红的血迹。孤鸿扶住他,急声道:“二公子,你怎么样?”
“珉儿!”唐玦不禁变色,“你怎么了?”
“我……”唐珉咳了两声,粗重地喘息,“小弟想为爹输送内力,却被他体内的那股掌力反弹……”
“珉儿。”唐玦心疼而嗔怪地看他一眼,“爹已经这样,你不能再冲动了。我也试过为爹疏导内力,差点被反噬,不过我刚喂了爹一粒少林小还丹,希望为爹续命。等神医来,也许爹还有转机。”
“是。”唐珉应了声,泪水已经充满眼眶。唐玦拍拍他的肩,声音干涩:“别这样,珉儿。”伸手搭上唐珉的手腕,皱眉道,“你受伤了,回去休息吧。明日再过来,这里有我。”
“不,大哥,我……”
“听话,你嫂子也快回来了,有我们俩在这儿照顾爹,你放心吧。”
唐珉听大哥声音温和,语气却不容置疑,不敢违逆,低声应道:“是,大哥。那小弟先回去了,若是爹有什么状况,请大哥及时派人通知。”
杜冰弦赶回来时已是晌午,唐玦把妻子搂进怀里,心中酸涩难忍,在她耳边低低呢喃:“对不起,冰弦,大哥不肯回来,我在京城滞留至今,害你独守空房,对不起……”
“玦哥哥,你说什么傻话?我们一家盼大哥回来已经盼了这么多年,我怎会不明白你的心?怎会怪你?孩子们都好,照儿已经会笑了,长得白白胖胖,十分可爱。”杜冰弦想要微笑,泪水却沾湿了长睫,柔声道,“你在此陪爹,我带孩子们过来看你。”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他们提到龙朔的时候,站在一旁的孤鸿黯然垂下头,睫毛上染上了湿气。
唐玦守在父亲床前,从早到晚,一步也没有离开。唐傲一直昏迷着,气息时急时缓、时粗时细。孤鸿端了饭菜来,送到唐玦面前:“大公子,请吃点东西吧。”
唐玦摇头:“我吃不下,你自己去吃了饭休息吧,不用守着了。”
“不,大公子,奴才在此守着老爷,大公子长途跋涉,一定累坏了,去歇息吧,否则身体会垮的。”
唐玦抬起头,脸色憔悴,看了孤鸿一眼,勉强露出微笑:“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大公子…….”孤鸿的声音里夹杂着气息的颤动,“这是奴才份内之事……奴才十四岁,已经不是孩子了。老爷待奴才很好,奴才应该服侍好老爷的。”
“十四岁么?”唐玦心头一动,怅怅地叹一口气,“你也十四岁,真巧啊。我大哥的孩子,他也该十四岁了……不知道在哪里,什么时候能够见到……”声音低下去,近乎梦呓,“大哥,你快回来吧,我等你……”
“大公子,你很累了,若是不肯回去休息,就吃点东西,到外面榻上躺一会儿吧,若有什么事,奴才会叫醒公子的。”
唐玦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孩子,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染人世纤尘,清洌的目光仿佛能涤尽人心中一切阴霾。他的心不觉软下去,点点头,蔼然道:“好,那你跟我一起吃吧。”
“是,谢谢大公子。”
为唐玦在榻上铺好被褥,看他躺好,孤鸿又为他笼了一个炭盆,然后回到室内。
过了很久,听到外面悄无声息,他打开房门看了看,见唐玦已经睡熟,他返回身,跪到唐傲床前,把额头抵在床沿上,忍了一天的泪终于悄悄滑落下来。
“爷爷,爷爷……”凄咽的声音,像小兽的哀鸣,从他喉咙里发出来,“你不能死,不要丢下鸿儿,鸿儿已经没了娘……等爹回来,他一定会回来的,别走,一定要好起来……”他抬起头,泪水在脸上晶莹地闪动,“老天爷,求求你,一定要保佑爷爷,保佑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