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明的信贷部挂牌开业了!
他的雪糕批发设备已经转让出去了,屋内也重新做了装修!做这个决定之前,张明去了天津那边,到了吴勇的工地!十几栋楼房正在紧张地施工,让张明彻底信服了!就觉得这些年干个雪糕批发,那简直就是在浪费生命,算是白活了!吴勇说让张明当合伙人,来共同完成这个项目,说这个工程对他来说确实有些大了,他自己实在有些消化不了,怕没有足够的资金支持!回来后,张明和周敏一商量,还是决定采取第二套方案:张明提供资金,按月息5分算!签完了合同,张明就把第一笔资金300万打进了吴勇的账户!在周敏看来,同样的利息,放到吴勇那更为放心!因为,那有实体,看得见摸得着,况且,搞房地产多挣钱哪!至于赵通那里,她总觉得有些缥缈!
赵通也催促张明两三次了,还一再说让他绝对放心!他催得越紧,倒让张明越警惕起来!他心里想:这里边没准真的有事呢!哪有这样急着让人存钱的?观察了一段时间,也没看出什么异样!只是他的信贷部出了新规定:一年期的利息,月息2分;两年期的利息,月息3分;三年以上的,月息3分5!并且规定,不到期的,一概不给提取!说这样也是为了他能更大幅度地安排使用资金!他这样说,人们想一想也都觉得合情合理,因为他要付比银行高几倍的利息,不给他更大的使用空间,就不能创造利润,没有利润,那利息钱哪里来?
赵通之前去了B城呆了几天!他知道那钱要回来的希望太渺茫了!那天,他和李老板在饭店的一个包间里商讨着对策,最后达成一个共识,那就是:只存不取、只进不出、只收不放;把家中的房子、车子、厂子全部变卖掉,再跟老婆办个离婚手续,收上来的钱把子女都安排好,自己也就那么回事了!死猪不怕开水烫,愿咋地就咋地吧!当然了,能跑路尽量跑路,就是跑进深山老林也比进监狱强啊!一想到监狱,赵通就禁不住浑身哆嗦几下!
回来后,他表面上仍装作若无其事淡定悠闲的样子,可到了夜晚一个人独处的时候,那种惶恐,那种痛苦,就像数不清的毒蛇在吐噬着他的肌体,让他陷入一种绝望的深渊,无法自拔,无法挣脱!他悔恨哪!他悔恨自己太贪婪,被欲望冲昏了头脑!他自责呀!他责怪自己让这么多人的血汗钱打了水漂!他良心难安!
哎!事已至此,也是被逼无奈!现实让赵通变得冷血起来!今天,当他看着在古枣街钉鞋的老孙头,拄着个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进他的信贷,把他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仅有的3000块钱存进来时,他竟然没有感到一丝的愧疚!而是满面春风般地跟他打着招呼,让座、倒水,伺候得跟他亲爹似的!那老孙头临走时还感动得不得了,说:赵老板哪,真是个好人!真是仁义!对我这个孤老头子还这么客气!这么热情!那一刻,赵通的心,也只是微微地颤了一下!
(2)
说实在的,赵通在心里还是很佩服张明的,尤其是张明的老婆!他觉得张明迟迟不把钱放进他的信贷,主要是周敏的原因!他太了解张明了,这人爱面子,又讲义气,要不是周敏在那拦着,张明这条大鱼肯定早已落进自己的网里!对于张明,他实在是馋得心里痒痒!
终于等到张明的信贷开业了,他暗暗地欢喜,忙前忙后地帮着张罗,送了八个花篮,又随了1000块钱的礼,中午在酒桌上,就像个主人样地劝着人们吃好喝好!
李六看赵通的样子,嬉笑着说:“赵老板哪,你这下又多了一个竞争对手呀!你还这么高兴!”
“这哪是竞争对手?谁说同行是冤家?这叫啥?这叫亲帮亲好、邻帮邻好,懂吗?没准他哪天看到个好号,告诉咱们,那不一下就找回来了?”赵通说!
“你说这话,我佩服!哎,你看今天这么热闹,只是没有了胡军和老王头,倒是让人不得味!心里还怪难受的呢!”李六竟说起这个!
“是啊!老王也够惨的!退休金加上我开的工资,一个月七八千,哎,没那个福享,竟要呆在精神病院,想想还真不是个味!彩票这玩意,成就人,可也毁人哪!要说,这买彩票的心态确实很重要!话又说回来,谁摊上那档子事,都得窝火!你说那叫什么事?纯粹的熊人!你们不知道吧?这里面,还有一出戏呢!”赵通想把张明演双簧的事讲给大家听,话到嘴边,又觉不妥,赶紧转移话头,“这老王头没抗住,就进去了!还有那胡军胡支书,也进去了!只是进的地方不同罢了!哎,那天也怪我,喝个什么酒呀!喝成那样,不出事才怪呢!”
“听说胡军的事还怪严重呢!”李六想让赵通再说下去!
“那可不呗!这调查组一来,咱古枣镇就跟地震了一样!调查、清账,把胡军这些年的事都给抖出来了!又是卖计划生育指标,又是吃地补......那事多了!据说,他贪污那钱......看我这破嘴!哎!人生在世,管好嘴很重要呀!“赵通好像意识到说得有些多了,忙招呼众人:”来!喝酒!喝酒!“
一桌人举杯喝酒,有大口吃菜!
李六放下筷子说:“胡军这是一出,牵连的人可不少呢!刘书记和冯镇长都停职了!那几个城管就不说了,那牵出的几个支书,你说亏不亏?”
“那亏什么?早就该整治了!再不整整,你看咱老百姓还有好日子过吗?不说别的,计划生育那么紧,哪个支书不是两三个孩子?那双月查都是怎么过关的?那大田地里怎么就给批了宅基地盖上了楼房?还有,人家老房子翻建,哪一户不得被收个三千五千的?办点什么事,你不找个关系送些礼,能好使吗?”坐在一旁的李老四大嗓门呜呜喳喳地说着!更确切地说,那是在发泄!好像他是一个愤世嫉俗的正人君子似的!
“你说这话就不对了!那你还真得回去问问你爹你妈,怀你的时候是怎么过的关!你个逼养的就是计划外的,你不知道吗?又是四又是六的,都是多余!”对面的老李头笑骂着李老四!李老四和李六都叫老李头叔,被老李头骂,那都笑话一样!
众人都大笑起来!老四和老六也是笑嘻嘻的模样!
“不让你说话,你就是嘴狂!说还说不到点子上!在这样的场合,能说那些破事吗?这不是引火烧身吗?来,罚酒一杯!”老六竟批评起老四,还要罚酒!
“这俩玩意,都是少脑子熊!这酒能该你罚吗?”老李头又骂上了,“早知这样,那会我就该把你俩全都甩墙上去!哈哈哈!”
“哈哈哈哈!......”
(3)
古枣街因古枣树而得名!张明还清晰地记得,在他上小学的时候,一进学校的大门,就能看到那棵千年大枣树!它那撕裂开的树干,就像是经过天公神斧的雕琢,很是奇异的形状!那向四周伸出的几个粗壮的枝条,很是茂盛地挂满了叶子!到了秋天时,还会有些枣儿挂在上面!在它那横出的枝桠处,挂着一口大钟,张明就是伴着那清脆的钟声,上课、下课,上学、放学,度过了童年时光!
四十多年过去了,那古枣树仿佛还是那般模样!依然在那屹立着,依然在默默地数着时光;依然是春天发芽吐叶,秋天挂些小枣!只是那清脆的钟声,早已不知了去处!
就在一年前,小学校搬迁到镇东的新校区了,留下那一排排几经翻建的校舍,还有那偌大的院墙!过了不久,就听说要在那里开发居民小区;又过了不久,就听说这个工程被县城的一个开发商给拿下了!张明听胡军说,这个人来头大呀!省里、市里都有人,那靠山,钢钢的!再过不久,终于确切地知道,这个人,竟然是市长的小孩舅......还是亲的!
几天前,三台大型挖机进入了校区,开始拆除那房屋!张明没事的时候就去那转转,看着那一间间、一排排的教室被推倒变成一堆堆的残砖破瓦,心中有种说不出的伤感!那儿时的读书声、欢笑声又在眼前浮现,在耳畔回响!
就在那间教室,他上的一年级!一个小屁孩,牵着母亲的手,走进了教室,开始了人生的第一堂课!
就在那间教室,墙上挂满了小人书、连环画,那是那个年代最让张明痴迷的东西了!在那教室的一角,有两个兔笼,里面养着几只兔子,他们这些小学生每人每天都要割些青草来喂养它们......
就在那间教室,张明被罚站过!那是因为他上学的路上只顾着和小伙伴们弹杏仁、拍烟纸盒而忘记了时间,等他到学校时,已经正在上第二节课了!就被教语文的班主任罚站在讲台旁!张明清晰地记得,他那天穿个背心和短裤,那背心的底部掖在短裤里,在那背心与肚皮之间,装着许多的杏仁,鼓鼓囊囊地,哗啦哗啦地!那班主任是个女的,二十来岁,梳着两个小辫子,还扎着两根红头绳!样子很俊俏,却是个很凶很凶的老师!至少,那时的张明是这么认为的!她看到张明的样子,早已怒上红颜,没容张明把‘报告’两个字说完,就过来一把抓过他,拽到讲台旁,又一下拽开那掖着的背心,那杏仁就哗啦啦全撒落出来,蹦跳着四散开去!张明赶紧蹲下去捡,因为那是他心爱的玩意呀!班主任见他还敢去捡,就大吼一声:站起来!你这个烧不熟煮不烂的小老家子,屡教不改的小鸡嘎子!学习不行,玩这玩意还上兴了呢!你看看你写的作文,这说的是人话吗?还什么:雾毛雨哗哗地下着!还什么:狂风呼呼地刮着,那树梢却一动不动!你那是铁树呀?
从那以后,张明就有了外号:铁树!还有的叫他:小鸡嘎子!更让张明无奈的是,总有人时不时地冲他笑着念叨:雾毛雨啊,哗哗地下!
哎!有多少童年的记忆啊!每每回忆起来,都觉得是那样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