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绿里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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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2016-04-0119:22:10

这样的生活选择,最初使我感到难堪。可后来却倍感轻松。当我走在路上,我渐渐预知:这类选择最后总让我在不经意时感到幸运,像漂泊之舟终于寻到了绿色的岛。我领悟的这温暖人心的生活、我很想和世人讲清楚,即敢于航行的人总会相信前方有岛。

故事大部分是我坐在绿里小酒吧的一张棕色长椅间写下,动笔时身边坐着一对亲昵的情侣。当时酒吧的老板是一位五十左右岁的绅士。有人说他一个人坐着船驶向深海,有人说看到他与情人双双死在了南方的热带丛林。可我宁愿相信他是一个人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在这家小酒吧绝望的自杀身亡。我始终自信这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曾走进他的内心,在我三十岁那年的雨夜。他对世界的理解以及他不会告人的悲伤。他对孤独怀有过量的恐惧,而且他从未深爱过的情人。百分百的渴望和百分百的去爱。“渴望和爱。”他说:“是不相关的两个词汇。”

间隔着世界间最遥远的长度。

我与他彻夜长谈。

我很缅怀这位故友,关于他无法言及的哀伤,难以启齿的往事,一期一会的遗憾。我缅怀关乎他的一切,我很想念他,这我所认知的,唯一的一位绅士。

直到现在,若你也曾打听过人,你会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并非全无虚言,但假话却绝无仅有。不然今天我将认识一位更为完整的绿里先生,拥有颗诗一般的浪漫之心,但生活上却坚毅胜过我认识的任何人。以后也不会再遇见。这绝非假话,也不是低俗自传开头的泛泛之词。

我出生于国家东部一座过了气的城市,家中以上三代从事医生,曾祖曾是国民党某位高管的专用医生。家中在当时算是一方的大家。战争结束后三年,在以往养牛的棚里,太祖父死于自己偷配的毒药。死后许久才被年幼的祖父发现。暗黑发僵的脸和苍白的胡子给了祖父无法磨灭的记忆。受时代的影响,看得见的能力并不能带来金钱。到了我父亲这一辈,家中已成了寻常人家。这使年幼的我时常幻想太祖时家中仆丁兴旺,年少的人嘛,喜好热闹。成家以后我才能直视这样一个道理。我年少时的一切抱怨,前提完全得益父亲给了当时的我解决了温饱。

我的母亲是少见本性善良的女人,在我四十岁那年,父亲患得了抑郁症,在一次我从外回家时,我亲眼目睹父亲配好药笑着送走前来看病的一个看起来很悲伤的患者。那人走远后父亲咬牙切齿地道:“吃死他才好。”我很难理解年近七十一生为人正直的父亲为何会像魔鬼一样,做出怪物才做的出之事。我发誓若非他是我的父亲。我当时只想杀人。母亲看出我的异端,命令我去追回那个患者。当我走回家时,母亲正在喂虚弱的父亲吃洋白菜粥。父亲大母亲六岁。父亲性格中正直和不可忽视的邪恶,与母亲本性的善良完完全全的影响了我的性格。

父亲的药店关门后的第二个年头,父亲死于自家的卫生间。我将故乡的药店和房子卖了一笔钱,让母亲与我和我的家人一同住,妻的性格很好,是外柔内刚的女人。是我一生唯一一位如母亲般尊敬的女性。人说母亲会影响妻子的本性。男人会天意地爱上本性如母亲一样的女人。这话不假。母亲在药店关门后的第三个年头去世,离开的很安详。那天中午母亲和妻在家,母亲说:想吃香蕉。妻买回来时母亲便走了。斜依坐在单人沙发间。年前新作的发使母亲走时看起来很年轻。

我写下的以上文字,记载了我最爱的几个人的死亡。朋友看时说我写的太冷漠。其实不是。父亲下葬后,我在家住了一段时间陪着母亲。一边想怎么将房子卖出去,一边和母亲整理老房子和物件。大约是一个星期后的夜,我在我童年的卧室床上醒来,我觉得自己像是逢年过节时回家时一般,可屋外却少了一个幽灵似蹒跚且不出声的老人,永远不会再出现。我还念父亲起夜下床的声响,穿拖鞋时的声响。太安静。我甚至希望世界上会有鬼魂,我诅咒这世间所有的灵魂,直到得到神灵的惩罚。我曾写过几篇文章,并一直觉得人的生命逝之凄美,像败花,像残雪一样有破碎的美感。其实不然,死亡只是单纯让人害怕的事,对未知的恐惧。父亲去了哪?我想知道。可父亲再不能告诉我了,没人能再语重心长的对我讲了。按照自然规律,父亲去世以后,接下来该死的则是我。我说想我曾说过,这一年我四十一岁。我曾想找绿里说说我的这份悲伤。我想念我曾不那么在意的父亲。可他当时去了美国,之后第二年才回来。而最初渴望倾诉的衷肠已不知从何说起了。只好作罢。

第二天陪母亲整理旧物时我对母亲说:这旧的刮胡刀我留着吧。母亲说都是旧物了又不能用。但我看得出在我说想留下父亲遗物时,母亲不无开心。她那样讲是怕我有睹物识人的伤心。可我的悲伤与母亲的并不相同。

所谓的文章也是这样一种东西。将生活中最小单位的事一一投入一个密封的瓶里,使劲摇晃,每个人使的力道不同,当然投入之物也不相同,摇出的产物各有千秋。

我同绿里初次邂逅是在一个空气阴冷的雨夜,那年我三十岁,生活凄苦惶恐。我最爱的女性告知我将于下个月结婚。并邀请我参加的她的婚礼。当时我在房间里甚至翻不到一件可以穿的正经衣服。”你要来。“她说。”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我很开心。““我三十岁了。”她在电话里说。“我没有我也想有的诗意。”当时我走在巷间,雨将路面打湿淋黑,显得路灯凄黄。我就看到前方店铺亮着温柔的绿灯,那灯在一瞬间仿佛给了我赖以存活的安慰,我第一次走进了绿里家的咖啡店,看到了端坐着优雅地持着咖啡杯的绿里。咖啡厅里温度适宜并弥漫着给人安定的气息,墙上依次贴着奥斯卡。彼德森,史考特。卓普林,等人的半身海报。苔灰色屋棚上的音响却放着海伦玛芮尔的孩子,有时我觉得自己失去了母亲。为数不多的几套配套的空散摆着,冷色调带给人类似孤独的感觉。但绿里就坐在那,却让我觉得他正说着,没关系,你不孤独,这神奇的感觉我至今记忆犹新。

很神奇,在我看到绿里先生的一瞬间,我只觉得他理解我身心一切的悲伤和孤独,因为经历过,既便有少见的经历,我也能明白那事情的本质,其间都是有相同的性质,他有着万物不变的不可缺少的获取平衡的本事。

我惊愕地站在那片刻,只觉得仿佛看清了自己的本质和未来将要发生之事。这时绿里先生却从鲍勃迪伦的海报下棕色桌子后站起身,转身走向楼梯走了咖啡厅黑暗着的二楼。

当绿里先生离开后,咖啡厅里那种融合着孤独与希望的复制美妙的气息悄然消失,绿里咖啡厅又成了寻常的咖啡厅。类似灵感的触觉在一瞬间不见了,再无法想起。

我当时心情苦闷,人也变得冲动。很想追上二楼,可又觉得无甚可述,只好怅然若失地一个人坐在窗边一张双人椅上。向走来的男侍要了杯爱尔兰咖啡。一边喝一边看着无数雨滴穿过窗外绿色的光晕,听着雨滴打窗玻璃的飒飒声丶不远处穿着白衣的男侍用灵巧漂亮的手整理着咖啡杯,不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人轻微的脚步声。竟像听到罗大佑零二年昨日至今中的仿肖邦华尔兹练习曲。店里的立体音响出现着短暂静谧,想是切换歌时。而我,后来想想可笑又万分庆幸,就这样躺在了双人长椅上睡了过去。

文章,我再讲一遍:谎言的文章从何角度看来,都将一文不值。作家虽又被称之为谎言家,但其谎言的本质却必也是隐藏着最为真挚的话的。十五岁那年我第一次希望向一个人诉苦,我当时的表达没有流利。我便不停地诉说,但多数以悄悄的,隐藏着的方式诉说,写在纸上收藏起来。若是有人问纸张上写的什么,我就惶恐地说这什么也不是。人们大多数看着我年轻的面庞便会好笑离开。这或多或少给了我伤害。但年轻的我便庆幸这种轻视还给我的宁静。然而这并非成熟,这是一种天生的类似的孤独的本性。可我又渴望有人能听我诉说,一边幸运地不停找寻更为合理的字眼,合理的表达方式。

十五岁。回想起来,天较如今更为蓝的时候。当时的我正在读初中三年级。每节课都写下一行行带有抄袭性质的情诗,课下走到那女孩身边读,朋友也回会围上来听。我并非怀有情意,但那第一次带有戏虐性质的将写下的东西读出来并有人听,在往后的日子里看来也实在是幸运之事。好在那女孩在听了数天,课下仍坐在那,不时摆弄下细手腕处的卡通手表。直到朋友指出我的某首诗像他听过的歌词。我便觉得难堪,并很少读了。

我并无喜欢。可以讲对任何美丽的少女都无好感。小学五年级时,我第一次在家没有人时在卧室****。我对同年级认识的少女们皆怀有好奇心,可在中学时候便忘记了异感。没有克制,只是毫无感觉。像钻回了童年时去女浴室的回忆里。可整个十五岁,却总有妙龄少女向我靠近。有双美丽得会说话的眼睛的同桌。她有天生会微笑的能力。让人觉得亲切。干净且带有让人迷恋的少女清香的长袖校服。十五岁时我近视眼,她会不言语一边上课一边让我看她的随堂笔记。还有一个当时受人欺负的女孩。我也感受到她对我的好感。可当她受欺辱时我甚至微笑着和那些欺负她的女生们讲道理。女生们用黑色钢笔水和纸张搅拌成面膜。我讲你们给我用好了。

胡子,在下颌长出黑色胡子以后,我的脸便像无论如何也洗不干净,我察觉到了自己身上少年飞驰的那种感觉消失不见。性格也阴沉下来,我在夜里常常失眠,由于对未来的恐慌,我朦胧的意识到一切的事物的不对之处。可我并不能说清。那段时间我读了许多本使我在某一段时间里欣喜若狂的书。挪威的森林。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以及后来接触的弗洛伊德和黑塞。每一本书在读的时候我总感觉找到了希望,但事后又伤感的发现,那是一种类似绝对抓不住的上帝般的灵感。我只是不停地去读书。渴望在读下一本书时再次感觉到。可只要书本合上,那种感觉就会消失不见。是了,我性格阴沉下来。那一年我才十八岁。心里有着不可告人的规划,我成了走在悬崖边的人,我还能说些什么。少女们感觉到我阴暗,或者说我并不能完好的隐藏我的那份与众不同的心灵。至少是与绝大多数人不相吻合的心灵。但我朝夕相处的父母却是在我有能力说清楚我的孤独时才了解了我的孤独。他们太忙了。而我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像我父亲一样的人。可我始终只感到的是孤独。

我的父亲是那种典型的中国男人。胆小,追求安逸。我并无意菲薄我的父亲,我很想念他。那时我还在读高中,我的班主任很厌恶我。我这学生言语刻薄不尊重师长,我从来都是这样。当时父亲叫我去他的卧室,他吸着烟和我谈心。说了很多的道理,我很受感动,我很想记住每句话,我甚至有心让父亲能重讲一遍,能让我拿起笔做些笔记,或者我录音下来。这绝非诳语。我很想记住每句话,可我和父亲不能说,我便一边听一边在脑海整理父亲说的前一句话。这是渴望写书的人的样子。不过当时我父亲说的话我仍是忘记了。只有他说:“我一生便活得胆小。”我父亲说。他说他一生都胆小。然后他看着他的儿子,他说其实你也是个胆小的人,虽是你什么都敢顶撞。我不知父亲为何这样讲,大概我让他想起了他年轻时的样子。可我的父亲后来结婚生下了我。而从某种层度上说,我和母亲或许伤害了父亲,而这份伤害父亲无法说。我成熟了。

我没有成熟。在我二十岁的夏天的最后一个月。当时我在读一个三流的大学。当我只身一人按照地址去找我老友的新居。我看到了我眼前的那道河流。那是一个有着耀眼阳光的午后,河流映着金光显得格外宽,水流宁静我的耳边却被水声包围着。空气中漾着长满柳树的河岸独有的辛香。我一个人就站在河边,风拂过我胳膊的裸露在外的皮肤。我觉得整个世界都随着风的吹拂柔软了下来。一切过错都变得可以原谅。我用相机拍下了这条无名的城市间的河。河的样子,河的两岸,在那一瞬间改变了我以往的观点,我曾诅咒的关系。然后我便给我喜爱的女孩打电话。不停的打,并将这河水带给我的迷醉的设想和酒后才会有的身体反应付诸以词。我设想她现状和生活,她听了我的声音会做以何答?我想说我想念你的过去,我原谅了。然后我感到害怕,我看到河水在眼前涌过,像极了时间。我不停的拨打电话,并感到口干舌燥。没有人接。

河水的意义消失了。我绝望的站在河边。当时有想着一死了之。却因为父母放弃了死去的念头。说到底,对你付出的人才终究使你牵肠。可我仍在爱她,是因为我始终克制着对她的付出。在她有爱着的人时,而我始终不敢对她敞开全部。我在想,到后来,是十五年后,三十五岁的我曾问我身边的妻子。如果当时我便追你呢?她笑着不吭声。同样三十五岁的她已经不是二十岁的她了。以往那种可称之为灵性的东西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我从母亲身上曾感到的善良。在她怀有灵性的岁月里,她选择了等待她爱的人。那份灵性却只有我看到了,像看到她的眼睑比别人更美一样,我看的一清二楚。在灵性消失后的空白,被更加美好的母性的善良点缀至满。那个岁月里的我在想善良之后她该会有另一种人性的温暖。那种温暖将会在我的暮年温暖我,将让我感受到周遭的美丽。我将较以往更加了解她。在失去了神秘和猜测所带来的美后转为更加的爱她。她从不让我的生活匮乏,有时她坐在家里褐色的沙发上,时而成了白衣的少女,让我再一次感受到她年轻时的灵性,在我眼中她成了十五岁的少女。时而又成了三十五岁时的少妇,让我觉得空气中有了只有幻想中才有的母香。我想我的余生都只会深爱她一人。我爱她到死,并铭记这一个人。

可我的二十岁,在熟知未来将发生的一切时,却只使我更加孤寂,在我不能拥有她时,我每天都活在死亡的边缘。只有父母的影子一次次拉住了我。

相比我的二十岁,绿里先生的二十岁要幸运的多。那是我三十岁一个人睡在他的咖啡厅长椅一夜后醒来时他和我讲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