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几个月没有下雨的弯弯土路,被一方方严整的军队接连踩踏,就连道旁的叶子上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楚云奕和齐眉骑着汗血宝马走在队伍的前方,领着四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翻城过乡,气势雄浑、不可战胜,一路上又不断有人加入参军。
如此庞大的队伍却是分工明确的。齐眉率领梁国的旧部,月霜挂帅孟国的军队,而丁晏宏和丁云只掌管旋风骑,沿途收上来的民兵都由丁晏君执掌。这厮倒是明白事理,把新兵中年轻力壮的全都编排给了他未来岳父齐眉那去了,气得晏宏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睛。
黄昏已逝,夜幕降临,点点繁星自远方亮起,闪闪照着大地。星光并未救赎大地的黑暗,却照得人心一片柔软。星晓不再身边的日子已快一个月了,不知现在是否安好。云奕这样想着,轻轻地叹了口气。沐浴着傍晚微凉的空气,他独自坐在一片树荫之下,遥望热火朝天准备晚餐的军营。只见酿沉自帐子中走出,手里拿着刚刚洗净的果菜,丁晏君看到了,就乐颠颠地跑过去,一只手伸过去接住果菜,一只手从怀里熟练的掏出手绢细细擦拭酿沉的额头。云奕心下一软,想到的第一个人竟是星晓。她不在的这段日子里,酿沉似乎是少了个重负一样,反倒和丁晏君过上了小夫妻的生活。那么冷血淡漠的酿沉,在丁晏君的面前就完全变成了一个开朗爱笑的女孩子。他们之间的相处,有种东西,总是这样的难以名状,却又那么的清晰可见。
再看看丁晏宏,正和妹妹丁晏湘聊得火热,也不知是怎么的,这几天,丁晏宏总是对妹妹有说不完的话一样。月霜仍然很不死心,总是找机会见缝插针地去玉依那里,她跟云奕说,自己就是怀疑玉依是跟随多年的丫头翡烟,翠烟则不那么认为,每当月霜据理力争地辩解给云奕听的时候,翠烟就会小声嘀咕,玉依姑娘比那个死翡烟好多了,翡烟对翠烟,从来都是能用手解决就不浪费嘴,暴力的要命。而鬼面神医则是每天医治着军营中的伤员,不声不响,却贡献巨大。
云奕知道,前些日子里,军营中流荡着一些对自己非常不利的传言,一时之间,军心难定,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是玉依告知他,说婆婆要做一次军中统一体检,让将士们接受身体检查。而那次体检之后,便再也没有了什么传言和毁谤,大家出奇的协调统一,真是天赐予他的神人。
相比于这些忙忙活活地人们,酿浮却是安静了许多。本来就是哑巴,每天的生活就是伺候星晓,现如今星晓走了,她便整天把帐子收拾的干干净净,或是看军中有什么忙要帮,便立刻跑过去。有时候,翠烟常常找她来玩,许是因为酿浮身上透发着一种纯良的稚气,是于翠烟不约而同的特质,所以两人聊得很是投缘。听月霜说,这翠烟小丫头,知道酿浮不能说话之后,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秘密都倒给人家,看她们聊天,自己的烦恼也就都没有了。不过,月霜似乎不太喜欢酿沉,她说那个女孩太冷漠、太辛辣,刀子嘴里狠话的模样倒也与冷静支持、足智多谋的翡烟有几分神似。月霜玩笑说,两人若是见了面,一定会大吵一架,一决胜负!
云奕想着那唇枪舌剑的场景,竟然开心的笑起来,惹得枕在他肩膀上的那颗小头一晃一晃的。月霜是什么时候走到身边的,云奕并不知道。只是,看她的脸上已有了安静的、微微的倦怠,应该已来了很久了。看云奕笑得如此开心,温柔地问他想到什么能这么开心。
云奕从神游中回过神来,看到月霜的脸枕在肩头,竟然有一丝失望掠过心上,那张可爱的笑脸,恍然之间换成了另一副模样。云奕别过脸去,不让自己再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月霜也黯然地挣开了云奕的怀抱,偏过头看他,
“我知道,你在担心星晓。”语气里的失望让云奕狠狠地缩紧了心脏,是他的一句承诺,让女孩恨怨痴缠的等了三年,而梦想已然实现之后,他才恍然发觉,这么久以来,那份爱早已被光阴磨损地仅剩下责任,而在另一份柔情进驻心底的时候,对于月霜的牵挂竟倒退回了友情。面对这个曾经深爱的女子,他突然很为自己感到不耻,可是除了愧疚与亏欠,他自问再拿不出一丝爱恋。果然,再烈的深情也抵不过光阴荏苒,它像一枚山楂,吃不到的时候,总以为那是红得诱人的甜果,真正体味过了,却觉得不过如此,只是一枚徒有其表酸得倒牙的野果。
“云奕,正如你说的,祈光王后现在已到了穷途末路。星晓是她最后的王牌,不到最后一刻,星晓都是安全的。况且,穆茗已经前去,伺机救她,你便不必这么担心了。”月霜通情达理地安慰着云奕,看他眉间的皱纹微微地松弛,心中冷彻,云奕自己说过的道理,一定要通过别人复述一遍来安慰他,仿佛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一样的结论便踏实了。楚云奕,这就是你所谓的,关心则乱吧。
“傻瓜,这是我劝你的话,你怎么不记得了?我没有在担心星晓,只是明日便可破了梁国都城,我是怕再生什么变故。你我这一路走来很是不易,如若功亏一篑,那么……”云奕还未说下去,嘴唇却被月霜轻轻按住。
“明天的事,不用担心。我们已然做好了所有准备,我说的不是战略部署,而是接受所有结果的心理准备。云奕,你是将军,你应该比我更为了解,只要有战争,就会有战败的一方,所以最坏的从来就不是失败,而是不能接受失败承担失败的心啊……”月霜灵动的眸子溢满关怀,让云奕霎时感到温暖。
“霜儿,你长大了。”云奕慰安地拍拍她的肩膀,为她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套,抬眼看见翠烟这丫头没心没肺地冲这边直摇手,云奕笑嘻嘻地看向月霜,“该用膳了,我的公主!”
“全凭夫君做主!”月霜的笑颜灿烂,比暗夜里最皎洁的明珠更美。
“夫人,问你个问题呀”……
“夫君但说无妨啊!”
“为什么你把两个丫头的名字起得那么风骚呢?……呀呀!好啦!……不要打!……不要打!”
“那才不是我起的呢!我自打认识她们,她们就叫这个名字了!是夫人赐给我的!……别跑!……敢说夫人起名字风骚!……楚云奕你给我站住!”
爱恨离愁,恩怨纠葛,在翻过这夜之后,便要走向结局。畏惧,或是期待,都是无济于事地痴人梦靥,每个人,都只能被光阴的转轮半推半就地驱赶着奔跑,等待着生命于某个清晨或是某个黄昏,碾碎在辄印里,再一阵风,吹散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