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山头之后，山水叮咚的声音渐渐传过来了，这声音越来越大，回荡脑海中有一种淡然如新的美，仿佛江河迫近的感觉。
“哎呀，累死我了！快休息一下吧。”少女坐在了地上，不愿意继续走了，“我就喜欢一个人坐在这里，听一听泉水的声音。”
“敢问令尊大人是这里的山民吗？”
“山民？哈哈，哈哈，是的，是山民，哈哈！”
“这……”文命被这突如其来的欢笑搞得有些尴尬，一时不知所措了，“小姐，这是……”
“哈哈，不要总是小姐小姐的啦！快，去那边坐坐，休息一下，没准儿过一会儿我父亲就过来了，你和他老人家一块儿聊聊吧！”
文命坐在一旁，却依旧止不住偷偷地注视小姐的面庞。果然，那是一张无比青春的脸，给人仪容俊美、生性娴雅的印象，让他有些心动，毕竟，长年背井离乡的经历，加上劳累的生活，早就已经使得他没有时间去抚慰自己内心温柔的一面了，河水流淌的声音回响在耳边，一直不停，望着这幽深的树林和神秘的古道，文命的心情终于得到了放松，他忽然明白，人生的意义也许并不一定在于这没完没了的拼命奔波上面，而回归于大自然的造化才算是找到了生命本真的方式。可是，由于自身背负的使命，又使得他不可能尽情放松自己，把岁月完全融进壮美的山水中。
“哎呀，女娇啊！你怎么在这里啊，呵呵，客人来了吗？”
一位老人健步走上山头，他面色红润，皮肤黝黑，胡须花白，脸上却不见皱纹，身材魁梧，四肢粗壮有力，真可谓是老当益壮，鹤发童颜。
“在那里歇息呢！”少女站起身走上前去。“哈哈！先生，这是我的老父亲，或许正是你千里进山来要找的人吧！”
“哎呀！老先生真的是幸会啊！我从中原而来，为的就是见一见这蜀地的父老乡亲，也好顺便访查一下这蜀地的情况。”
“嗯，先生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哈哈，这是小女，名唤女娇，是我最小的一个女儿，哈哈。”老人态度温和，没有丝毫的架子。“既然来了，就随我去石屋里看看吧！”
“好好，老先生在前面带路就是了。”文命拿起背包，跟着父女俩重新上路了。
三人一同走上了一条下山的道路，沿着弯曲小路一直往里面走着，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处洞穴的外面，这里地势开阔平坦，很少树木的遮掩，向外望去，岷江水滚滚奔涌，两岸风光历历在目。
“先生请坐！”老先生盘腿坐在一张草甸铺成的席子上，面前是一块干净的石头，上面正好摆放着一只石碗和一只石杯，显得典雅而朴素，透露出一种超然的气质。
“女娇，来啊，去给客人盛些山泉来！”
“好咧！”少女拿起了石杯和石碗，钻进了树林里。
“哈哈，先生不知啊，我本有五子二女，长子恐怕都比先生的岁数还大些了，这是我最小的女儿，名唤女娇。”
“哈哈！老先生真是多子多福啊！”
“唉！哪里是啊，我们这蜀地生活艰辛，尤其是我在世的这三十年间，岷江洪水泛滥，每到春夏季节便发作一次，年年冲毁土地房屋无数，人民流离失所，我这六个子女都已经在大水中丧命了，唯独剩下这小女儿一直跟随我而已啊。”说完，老人低下头去。
“老先生不必悲伤啊！死生有命，况且天下事莫不如此，我自中原而来，中原千里良田已成水乡泽国，人民生活真是苦不堪言啊。”
少女从山里打来泉水，拿到石桌之上，见老父亲低下头去连连唉声叹气，于是劝慰道，“父亲何必再提那些伤心的事情啊了，客人在这里，何不聊点别的话题呢。”
老人抬起头来，摸了摸她的的脑袋，亲切地说，“哈哈，就坐在这里陪着客人聊聊吧！”
“不！我要过去看看部民们都回来了没有，出来好几天了，也没有再回去过了。”
“好好，等会儿陪客人一起到村子里坐坐吧！”老人笑着说，“先生啊，我们这存在就在山间的一块平地之上，也是临时搭建的，年年洪水，把以前的村落全部都冲毁了，我们也只好在山上找一块地势较高的安全之地暂且落脚，唉，村里穷得很，客官不要见笑啊！”
“哪里，随处看看也算是我此来的心愿啊！”文命赔笑。
“敢问客官是中原何方人士，叫什么名字啊？”老人的话题转变了。
“说来话长啊！我本来是蜀中人士，出生在这茫茫的蜀地，可是自幼没有在此生活过，便跟着父亲去中原治水了。”
“哦！那你父亲也是治水英雄？”
“唉，不是啊，我父亲本名鲧，乃是尧帝指定的来治理中原水患的大臣。我自幼离开家乡，随父亲前往中原，这些年来一直随父亲辗转各地，为的就是早日堵住洪水，完成舜帝交给的使命，所以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十余年了。”
“哦！原来是贵公子啊，幸会幸会哟，我听说令尊大人在中原治水，用的是天帝的息壤，此物如泥土，却可以自然生长，用来阻挡洪水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吧！令尊大人从天帝之处盗得此宝物，为的就是治理洪水，造福人间，令尊大人真是功莫大焉啊！”老人的一番夸赞却使得文命悲从心来，眼泪几乎就要掉落出来了。
“为了治水，家父早已殉难了，他老人家死得冤枉啊！”
“先生何故如此伤感啊！何不说来与我听听。”老人见他如此样子，忍不住关心起他的身世来。
“我姓姒，名文命，自号禹，的确是鲧的儿子，听家父说，当年族人全部迁到中原定居，我便自幼跟随家父离开了蜀地，前后数十年劳累奔波都未曾回来。数十年之前，天下洪水滔滔，中原民不聊生，家父接到尧帝的任命，全权负责治水，哪里有什么盗取天帝的息壤之事啊，不过是外人编造的故事罢了，如果真有天帝的宝物相助，哪里还至于落到近日的下场啊！”
“难道家父在洪水中殉难了？”
“哪里啊，可怜家父没有死于天灾，反而是被舜帝所杀，罪名是治水无功，可是家父治水九年，辛苦之处尽人皆知，如何可以说是治水无功啊！”
“既然公子和鲧相处多年，看来鲧之死必有隐情，公子何不说说啊！”老人见他委屈的表情，于是问道。
“唉！说来话长啦。”文命想了一下，接着说，“听家父说过，中原公认的第一位部落盟主是黄帝，黄帝正妃嫘祖生有两个儿子，长子名叫玄嚣，次子名叫昌意，黄帝之后，昌意的儿子颛顼得了帝位，之后颛顼又传给了喾，帝喾之后又传给了尧，家父说的事情，就发生在老尧帝的时候，有一天，尧帝说要召集群臣谈论一下王位继承的问题，于是问大臣们谁可以在自己之后继承部落联盟首领的位置，臣子放齐举荐了尧帝的儿子丹朱，尧帝却不肯，说是他不是个好人；后来，欢兜提出了共工，尧帝却已然面露不悦之色，说共工巧言令色，且行为乖僻，看似恭敬但却是欺天罔上之人。”
“那想必是老尧帝想要传位给儿子丹朱，放齐既然已经话到嘴边，尧帝就算是假意推辞一番，群臣也应该顺水推舟，来一番劝进的表演才对，却推出这么个共工出来，岂不是惹祸上身吗？”“老人家说的可正是实话啊！黄帝乃中原‘人文始祖’，族人势力庞大，中原首领都出自黄帝后裔，可这不识好歹的欢兜却提出个共工来，那岂不是明摆着要惹老尧帝勃然大怒了吗？”
“哈哈，这共工氏族人本是炎帝部落的支脉，黄帝取代炎帝成为中原盟主之后，共工氏族人不满，于是怂恿炎帝造反，炎帝不从，于是共工氏联合蚩尤部落的遗民九黎族人起兵攻打黄帝，却反而被黄帝一网打尽，所以才有了‘共工氏战败，头触不周山’的传说啊。以我的老眼看来，凭借人的力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不周山撞倒，更不可能使得天柱折断，地表塌陷，日月星辰位移，江河湖海倒流，所以此种说法皆是虚谈啊！不过，这共工氏族人与黄帝族人历来不合，纷争战乱总是有的，尧帝身为黄帝后人，不可能不知此种故事，所以段不可能让共工氏继承大位的。”
“正是啊！尧帝心里不高兴，就干脆转换话题了，他对群臣说起了令中原民不聊生的漫漫水患，问群臣愿意推荐谁去负责治理，这下可好，群臣竟然异口同声举荐了家父。”
“哈哈！这可是好事情啊！”
“唉，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了。家父领命之后，也是感激得痛哭流涕，于是下定决心要不负众望，承担此项大事，造福这中原百姓。可是直到家父临死前才意识到，当年真的是大错特错了。”
“何以见得？”
“家父说，当群臣一致举荐的时候，老尧帝的脸色真是极为难看，还当场批评家父，说他天生傲慢，性格怪癖，德行散漫，在族里名声不好，不能担当大任啊！”说到这里，文命眉头紧皱，面色凝重，“家父那时不知，尧帝和家父鲧虽同为黄帝后裔，但老尧帝乃是黄帝长子玄嚣的后人，而家父那是其次子昌意的后人，老尧帝从来都把家父当成外人，不愿意家父染指内政。可是家父为人贤德，做事勤恳，胆识过人，且有担当大事的勇气，在中原深得人望，所以被推举出来”
“原来如此啊。”老人叹息了一声，“中原部落众多，内斗不止，大概是从黄帝伐灭蚩尤、统一诸部的时候就开始了。”
“是啊，中原欢兜、共工、三苗诸部落虽然尊奉尧帝为共主，可是毕竟心怀鬼胎，难免貌合神离啊，都是黄帝氏族执掌盟主地位的绊脚石，而老尧帝见父亲在中原人望甚高，便早已把他当作玄嚣族人继承王位的最大障碍，便恨不得早日除之，而欲立其子为王的打算又在群臣面前落空，心里自然是窝火，可是既然见大臣都举荐父亲治水，也不敢违抗公意，只好如此了。”文命摇了摇头，接着说，“父亲却因为是众人推举的治水忠臣，加上深得爱戴，所以日渐刚愎自用，不听劝告，在尧帝面前也咄咄逼人，事事都要争执，所以多有得罪，而尤为冒犯天颜的事情，是对尧帝选拔舜继承王位一事颇有微辞。”
“哦！”老人瞪大了眼睛，“我世居此地，蜀道艰难，路途闭塞，对这中原之事不甚了解，也不清楚这个舜是什么来历啊，先生但讲无妨，我也只是当听了个笑话而已。”
“这个舜，乃是姚姓，号有虞氏，故称虞舜。虞舜父母早亡，由继母带大，所以不知其先祖究竟是谁，可是据家父讲，这个虞舜乃是皇帝之子玄嚣的后裔，与老尧帝族人渊源很深。老尧帝晚年爱慕虚荣，又担心群臣不服其子继承王位，所以打算开个禅让外族的先河，以成‘天下为公’的榜样，但心里着实不愿意外族继承王位，更不愿意昌意的后人插手政务，于是偷偷选择了虞舜作为理想的接班人。老尧帝以为没有人知道虞舜的真实身份，于是编造了虞舜敬天孝祖的故事，说他的继母必欲置舜于死地，然而舜对继母不失子道，十分孝顺，多年如一日，没有丝毫懈怠。之后老尧帝宣告天下，将两个女儿嫁给舜，名义上是要考察他的品行和能力，尧帝总说舜不但能够使二女与全家和睦相处，而且在各方面都表现出卓越的才干和高尚的人格，其实是为了拉拢虞舜来打击异己，替他树立威信。”
“可是父亲偏偏看透了老尧帝的把戏，对他瞒天过海的伎俩很是轻蔑，于是极力阻挠此事，有一次家父当着众人的面在尧帝面前说，虞舜是个不吉利的人，如果大王真有把天下传给这臭小子的意思，应该尽快收手了。我记得那次之后，尧帝很是气恼，病了三日都没有出来。”
“唉！这后来呢？”
“后来，父亲为了治水，风餐露宿，披星戴月，跑遍神州大地，整整奔波了九年，可是在第九年，洪水再次泛滥，九年治水成果功亏一篑。尧帝本应胸怀坦荡，励精图治，再给家父一些时间重开治水大业，可没有想到的是，尧帝竟然说家父治水不利，实属罪大恶极，要立刻处死。”说到这里，文命的眼泪滚了出来，落在了眼前的石碗里，流进了山泉水中，“家父是当年大臣一致推举出的治水英雄，可最后落得个壮士断腕，兔死狗烹的下场，唉，最可恨的是，那些往日亲近父亲的大臣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替他说清的，好歹一个众望所归的大英雄，地位就这么一落千丈了，于是家父就……”
文命趴在了桌子上，早已经泣不成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