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席卷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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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闺中

小姐的房间就在丫鬟房间的上边,雕画考究,乃是一座精致非常的阁楼,远远的尚亮着灯火,可见小姐还未睡着。

许罗拖着锁链,穿墙而过,无声无息地飘进房间之中,站定在许小姐的身后。

那许小姐正在作画,明亮的烛灯下,许小姐一身淡黄罗裙,头上如云的发髻用一根素净的银钗簪住,因在屋中,上衣解开了一个扣子,露出白皙修长的鹅颈,握笔的手指修长匀细。

“好一个无漏之体!”

许罗眼睛一瞪,却见眼前的女子,头上三昧真火蒸腾如炉中风箱急鼓,腹中真水鼓荡如海上升潮,一阴一阳,勃然壮大,生机盎然。

许罗这些天看了《幽冥经》和《阴鬼大成集》两本讲修炼法门的书,自然能够看出,这个征兆,分明就是修炼之人采集天地之气,服食草木精华,调养自身,过了“补天关”才能达到的,所谓“无漏”的境界。而这个女子筋骨柔弱,体质松弛,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的修道之人的清风出尘的气质,显然不是后天修炼有成的,那么只能是先天无漏之体。

原来人在出生时,禀受天地之炁三百六十铢,为一周天之数,加上禀受父母之炁二十四铢,合为三百八十四铢,与易象卦爻之数和一斤之铢数相合。

但是所谓一窍既开,真气便泄,凡人一下来便是一声嚎哭,便是开了一窍,然后眼耳口鼻,上下九窍皆开,先天之气就开始亏损。加上凡人愚钝,后天不知存恤,耽于享乐之事,放纵形骸,伐戮性命,以至于损之又损,不足先天之数,最终人身如一破麻袋,四处皆漏,那个时候便是归阴之时。

修道之人,采集药物,吞吐气息,盗取天地真阳真阴,补全亏损,阴阳之气都自充盈,各为八两,合满一斤之数,还复婴儿之体。这就算过了第一步,修道之人谓之“补天关”。

“补天”者,就是补全先天之意。

过了“补天关”的人,顶上阳火冲天,腹中真水鼓荡。神气饱满,耳目聪敏,身轻如燕,体力绵长,不畏寒暑,不染百病。

还有的人先天福缘深厚,在母胎之中不受三灾九难,养足十月而出。出生之后体内先天之气能自然而然抱元守一,丝毫不泄,加上自身修身养性,不亏不损,才能直到成年,仍然保持着先天不漏之体。

这样的人,因为是先天不漏之体,省去了“补天”一关,加上从小没有受到世俗污秽,道心通明,悟性更高,修起道来一点就通,事半功倍,若是被修道之人看见,是想尽办法也要收到门下的。

这个许小姐,没有修炼,却能不亏不损,维持先天无漏的境界,可见福缘深厚,天生就有辟邪的力量,阳火真水旺盛,疾患不起,外邪不侵。许罗看了一阵,一时间居然找不到地方下手。

许罗走上前去,却见案上一张雪白的宣纸,上面几笔淡墨画出一簇兰花来,花叶稀疏,但细长坚韧,整幅画大片空白,显得淡雅洁净,两只蝴蝶在花间飘舞,栩栩如生,几欲破纸而出,颇有灵秀之气。

许罗乃是厉魂,浑身上下阴气逼人,刚一进入,便卷起来一阵阴风,许小姐乃是先天之身,感觉灵敏异常,立时感到心头一颤,颈后汗毛倒立,身子不由自主一抖。

“小秋,小秋,帮我拿件衣服来,忽地有些冷了。”许小姐头也不回,吩咐道。

半天却没有意思动静。

“我倒是忘了她今日有些不舒服……”小姐想起这日小秋一直抱怨头晕,自语道:“却莫是得了伤风,明日去郎中那里看看才是。”

语气之中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的关切。

许小姐站起身来,转身过去寻找衣物,一回头,正看见一个面色铁青的人影,漂在半空。

这人影长得倒是有几分清秀,瘦削的面庞,修长的眉毛,额宽面窄,白面无须,只是看上去没有半分血色,白得发青。身上却是个书生的打扮,淡青长衫,方巾包头。

尤其是身子浮在半空之中,脚尖离地一寸!

“啊!”

小姐并非寻常蠢妇,寻常也从书本之中见过这等怪事,一看这书生的样子便知道怕是遇上了祟物。心中恐怖顿时,喉咙不由自主地惊叫出来,又忽然想起某些忌讳,慌忙掩住嘴。拿一双眼睛死死瞪住眼前的鬼魂,双肩抖动不止。

但是那祟物浮在半空之中,一动不动,似乎并没有扑上来的打算。虽然心中惊恐,但许小姐看这鬼魂似乎是书生的打扮,想起平常书本中的故事,平复了一下心中恐慌,退后两步,屈身行了个万福,问道:“不知先生所为何来?”

许罗望着眼前的女子,二八年华,朴素动人,虽身材柔弱,但天庭十分饱满,显得神采奕奕。柳眉入鬓,眉宇之间别有一股书卷气,虽然惊慌,但行事也显得有分寸,并无稍稍失当之处。

许罗再看她头顶肩头的三昧真火,明黄如金,如同一盏琉璃大灯,不染丝毫瑕秽,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再看这许小姐,脸上镇定自然,眉宇之间也没有妖邪的气息,却是胸中有一股浩然之气,不是将死之相,难怪许罗一时也近不得身。

许小姐见许罗不答话,便道:“先生可是腹饥口渴,先生报上名讳,我当吩咐仆人,为先生烧些香火纸钱。”

许罗眼中厉芒闪过,思量一下,暗道:“这个女子虽然不是许家嫡系,不受那道士的阵势保护,但却是个先天不漏之体,加上胸中正气浩然,待我使些手段,将她顶上三昧真火熄弱,才好杀害!”

想到此,许罗还礼道:“某路过此地,闻得墨香,又见小姐丹青正好,忍受不住出来相见。”

可怜这小姐平时深入简出,没有见过什么外人,现在忽地听得许罗称赞,不知道他饿歹毒心思。虽然是鬼物,但也颇为受用,脸上微红,眼角颇有喜色,道:“胡乱涂鸦,有若顽童,却让先生见笑了。先生想必也懂得丹青?”

许罗有些惊奇,虽然他此刻的容貌算不得凶恶狰狞,但也是阴气森森,凡人见了都要肝胆俱裂,屎尿齐流,这女子却是浑无半点惧色,心中倒是生出几分赞叹来。

“略微识得些,不如小姐精擅。”许罗道。

许小姐却转过头去,拿上一支笔,回头道:“何不让小女子观摩一番?”

许罗眼睛盯在许小姐的肩上,面无表情。此刻她一转身,鼻息吹动肩上的三昧真火,那火飘飘荡荡,弱了很多,不似方才明澈。

许罗眼睛一瞪,看出破绽来,手轻轻摩挲着大袖中的铁链,眼前便是他的杀身仇人之女,他要是杀了这女的,便能用血咒的法子破了那道士布置下的阵势,也好杀了那对狗父子。

许罗的手慢慢握紧了铁链……

许小姐却被许罗看得有些窘迫,低头道:“先生盯着我作甚?”

旋即转过身来,三昧真火又变成原样。

许罗的手松开铁链,心中却是没来由地一松,随口道:“没有什么,只是想起一位故人。”

这话倒也不全是扯谎,许罗望着这许小姐,忽然想起书塾中夫子的女儿,那位同样明艳的少女。只是此刻却又是生死两隔,造化之事,当真弄人也。

许小姐却不料到许罗此时心中想了许多,将身子让开,撤了自己的画,铺上一张宣纸,许小姐又将一支笔递上来,道:“先生可会作画?”

许罗呆了一下,却没有动,再看那少女,眼神中却颇为期待,心中不由得有几分好笑的感觉,道:“好个没有心机的,也不知道我是来要你命的。”

心中如此想,也似乎没有什么好借口推却的,便接过少女手上的笔。

许罗本没有了身体,一支笔就在阴魂的手上擎着,看看案上的白纸,也不知道画些什么好,眼神一瞥,看见旁边许小姐刚刚作的画。

许罗弃了白纸,却将那张未画完的画拿过来,沾了些墨,三两笔化出一只蟾蜍来。

这蟾蜍躲在兰花下的石缝之中,一双暗绿色诡谲的盯着花上的蝴蝶,舌头伸出老长来,显得鬼气森森,不是善类。更加诡异的是,那蛤蟆手上还提着一根铁链,铁链一端是一个流星锤,另一边却是一个枪头,链枪之上,斑斑点点,似是锈迹,但看上去却如血块一般。

整幅画原本生机勃勃的画面被这只蛤蟆衬托得阴气重重,原本蛤蟆拿着锁链这种十分荒唐的画面更是为整幅画添上一丝荒诞和诡异。

“啊!”

许小姐走上前来,眼睛刚刚瞥到那蛤蟆的眼珠,便感到一股阴气自足上蹿上来,直冲天顶,顿时头皮发麻,不由得一声低呼,慌忙将画卷甩开。

“怎么了?”

许罗问道,要不是此刻许小姐因为惊慌而低着头的话,一定会发现许罗脸上泛出一丝狰狞神色。

“没、没什么,”许小姐觉得自己似乎大惊小怪了,有些不好意思,道:“这画有些怪异。”

“有什么怪异?”许罗明知故问道,身子却向着许小姐靠近,此刻许小姐身上的三昧真火因为惊慌有些弱了,许罗正好靠近。

“这倒说不出来,只是觉得这蛤蟆有些太过凶煞了……”许小姐依旧低着头,道。

“是吗?我倒是不觉得,你再细看看。”许罗小心地再跨过一步,高大的身子离那许小姐只有一步之遥,在明亮的灯光下,许小姐白皙的脖子上,细小的绒毛和淡青的脉管清晰可见。

许小姐见许罗靠的这般近,心中没来由地惊慌起来,但想到对方不是世俗之人,一时间也不知道应不应该提醒对方注意男女大防。

眼看许罗越靠越近,许小姐更加失措,也顾不得画卷上刺骨的阴气,拿起画卷,转过身去,低头看了起来。

许罗站在许小姐的身后,眼中凶光闪烁。许罗看得清楚,一丝丝青灰色的阴气沿着许小姐的双手慢慢地向她的印堂聚集过去,此刻她的印堂也隐隐有些发黑。许小姐心中惊慌失措,鬼气乘机侵袭她的三昧真火,片刻间便三昧真火好似残烛一般,眼看就要灭了。

这门术法,乃是那《阴鬼大成集》中间记载的一门摄人魂魄,谋害性命的法门。那《阴鬼大成集》原本就是一本道士炼养阴鬼的法门,有收鬼之术,有养鬼之术、有驱鬼之术,有搬运之术,也有借用鬼物迷惑他人、谋财害命的法术,甚至还有“天鬼化形术”这等将自己炼成阴鬼的邪法……诸多法门,或正或邪,不一而足。

许罗现在使用的这门术法,就是鬼物借用器物,迷惑人心的法门。受术之人只要接触到鬼物留下来的东西,便会被其中沾染的鬼气迷惑,到时候阳气受侵,三昧真火虚弱,就要被鬼物乘虚而入。

眼看那许小姐顶上阳火飘飘荡荡,渐渐暗弱下去,许罗手握铁链,却迟迟没有动手。

“许罗啊许罗,这是你的杀身仇人,你缘何下不去手?”

“你一生清清白白,便是死了,也是清清白白的鬼,你若是对一个无辜妇孺下手了,与那些恶鬼有什么区别?”

“妇孺如何杀不得?你以为你还是那个清清白白、前程远大的书生吗?你定下的罪名是畏罪自杀,你的清白早就毁在那对父子手中了。”

“清者自清,许罗,你枉读了许多诗书!”

“都做了孤魂野鬼,连狗都比不得,这是谁害你的?你要杀了许氏一门,方能解这仇恨。”

许罗暗青色的脸上,血光时隐时现,握着锁链的手松了又握,握了又松。慢慢地,许罗一点点靠近那许小姐,手已经举起来了,一根泛着绿光的锁链慢慢地浮在许小姐的头上。

许小姐已经完全被鬼画卷摄住了魂魄,双手丝丝的抓住画卷,指节上泛出青白色,面色铁青,嘴唇乌紫,身子不住发抖,肩上三昧真火只剩下一点点的昏黄。

许罗满脸是血,一双眼睛死死地凸出来,一条鲜红的舌头拖出老长。

在灯光下,墙上的影子格外拉得长,一条锁链悄悄地向着许小姐的脖子上套去。

哗啦啦……

“罢了,既然不愿,何必强为之,也不在少杀了这一个去!”

就在锁链掠过许小姐的下颚时,许罗叹息一声,知道自己虽然为鬼,但到底还是被前世书生的身份束缚,对这许小姐的才情生出欣赏来,现在已然下不去手,若要强为之,定然生出心魔。当下将手一摆,锁链如一条黑蛇般收回袖中,另一只手轻轻在许小姐的额前晃了晃。

“啊!”

许小姐呆滞的身子轻轻一颤,猛然清醒过来,顿时感到头昏脑涨,浑身上下好似冰冻一般,手一抖,鬼画卷掉在地上。

“一时失神,却是失礼了……”

许小姐只觉得方才自己的眼睛看在那蛤蟆绿油油的眼珠上,整个人就如同掉入冰窖一般,茫茫然失去了知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地府门外走了一遭了。

“夜深天凉,小姐怕是冻着了。”许罗道,“还是早些歇息吧。”

许小姐确实感觉浑身冰冷,脑中阵阵刺痛,她不知道这是阳气受损的症状,只道是困倦疲乏了,道:“只是不知道先生哪里去?”

许罗见她眼神凿凿,便道:“孤魂野鬼,四处飘,也没有什么处所。”

小姐听许罗说得凄凉,抿唇道:“不知道先生明日来否?”

许罗奇怪的望了望许小姐,不知道她缘何问出这种问题来。孤魂野鬼,本不是善类,旁人避之不及,这小姐却道是不怕。

许罗道:“当是不会再来了。”

许小姐低头道:“这绣阁之中,除了父兄,平日也没有什么人来,甚是冷清。今次和先生相谈甚欢,先生作画又好,想必学识不差,虽然种类有别,但终究投缘。”

原来这许家祖上也出过大官,后来文章不再,几代人都没有考取功名,便慢慢没落,成了一地乡绅。虽然门第不再,但管束却是很严。许小姐平日里只在后园绣阁中居住,并不与外人往来,也是冷清。今番见到许罗,甚为投机,心下颇为戚戚。

许罗沉默一下,道:“阴阳有别,不要生因果的好。”

许小姐眉间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道:“此言也是道理,奴家单名一个‘青’字,却还不知道先生高姓。”

许罗望了她一眼,却道:“还是莫要知道得好。”说罢不再言语,一阵阴风吹过,烛台上的烛光陡然昏暗,再复明时,却早没有了许罗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