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走了三日,终于出了灵境山的地界,四面山势渐渐缓了些,远远能看见一些个村镇,许罗还做书生打扮,狼心狼牙两个却化作两个仆从,跟在身后。几个人好似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公子一行,虽然带着一头人高的大马猴有些碍眼,但也并不怪异。
几人又行了两天,来到一个城中,这个城唤作“徐阳”,乃是汉中的一个大城,一条徐水通到允江之中,汉南许多山产都从这里转运,倒也繁忙。
许罗几人找了个酒家住下来,间或打听些东阳的局势,知道李珣日前急急忙忙领着铁骑营往东阳赶回,三两天就能回到东阳。智胜和尚应当就随着李珣被押回去了。
不说这些,却说许罗,倒是遇到了一桩凶险。原来当日他在东阳军阵之中大肆杀戮,吸取生人血肉阳气练成了天鬼真身,一路上虽然小心压制,却终于出现了反噬。
天鬼化形术原本就是邪道捷径功夫,不走自身阴阳颠倒,转换相生的正路,却靠掠夺外阳来凝聚真身。先是用玄阴之气凝聚纯阴之身,然后靠着杀戮生灵,掠夺生人血肉中的阳气来协调阴阳。
但那从生人血肉中得来的阳气到底不是自身,哪里能如本身从纯阴中生出来的阳气那般生生不息,绵绵不绝?就如同水缸中的水,一旦用完了,便不再有了。反而那本身阴气,在体内颠倒,吸收了阳气,和着人身血肉中的腥臊浊煞之气,愈加壮大凶暴,不能控制,若不能从外面吸取阳气压制调和,便要反噬。
所以这种功法,如饮咸水止渴,越饮越渴,越渴越饮,最终吸不到足够外阳,阴气反噬而亡。或者中途就遭了天谴,横祸而死。
许罗在战场上吞噬了不下两百人血肉阳气,故此修为大涨,十分凶悍,这才杀出重围,逃脱了围杀。但是反噬也来得十分的迅速和凶猛,刚刚走了两天,许罗便感到浑身发冷,体内气息蠢蠢欲动,有不受控制之感。他强运那一丝先天玄阴真水,以阴克阴,这才压制下去。
但许罗修炼玄阴真水时间尚短,仅仅练出了一丝丝,哪里能够完全压制,等到了第四天夜里,阴浊之气借着徐阳城中千百人呼吸吐纳的浊气,在午夜时分壮大到了极点,一举冲破压制,反噬出来。
许罗趺坐,一丝白气慢慢从阳顶升腾上来,缠绕盘旋,落到许罗身上和周围,瞬间凝成一层霜也似的冰晶,细看去,却是灰黑之色,蒙着一层血光,四周都笼罩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许罗一身儒衫,两手之上,结出的却是佛家手印。右手覆盖右膝,手指触地,这个是正佛家的降魔印,用来降伏心魔之用。许罗跟了智胜和尚一些日子,倒是学到了些佛家的神通,这阴气反噬,虽然不是心魔作祟,但到底是内魔,这手印也有效力。
许罗背后,一头狰狞大鬼虚影幢幢,牙爪狰狞,浑身上下阴森冰冷的气息喷薄而出,两眼之中红光如同两根明晃晃的大烛在烧,狂暴无比。这天鬼便是许罗心中的恶念,纠结了本身不受控制的阴煞之气化出来的阴魔,外表虽然是天鬼模样,但却不是早前的天鬼了。
许罗的天鬼真身,不是法相,不是化身,却是许罗的外相。天鬼即是变了外貌皮相的许罗,而这头阴魔,却是许罗蛰伏在心中的恶念所化,算是心魔的一种,不过却没有意识,只是本能地想要冲破许罗的心防,惩肆本性凶念而已。不过假以时日,这念头吸取更多恶念壮大自身,却未尝不可能化出本身意识来,那个时候便真的是心魔了。
那大鬼正挣扎咆哮,似乎要撕开什么东西冲出来,虽然听不到声音但那状貌却是十分骇人。这个正是许罗的天鬼真身,只是这个真身现在却不听他的指挥,反倒想冲出来将许罗本身吞噬。
“怎么回事?”
罗蹇驮就在旁边,感觉到身旁有异,睁开眼睛一看,却看见房中桌椅之上皆结满了霜晶,灰茫茫一片,而且那些霜晶还在不断生长变厚,眨眼工夫便变成了一层薄冰。
“我练功走火入魔,心魔反噬。”许罗手结法印,不敢稍动,生怕那天鬼冲破禁制,跑将出来,将自己吞了。
“走火入魔?”罗蹇驮看了一眼,猴脸上眉头一皱,道:“这不像心魔,倒像本相,但是本相就是你自己,怎会反噬?”
大马猴伸出爪子,猛地往自己的额头挖去,那爪子如同钢刀,瞬间挖开一道大口子,鲜血横流,血淋淋的露出一只眼睛来。那眼睛猛地射出一道红光,笼在许罗和天鬼身上。许罗只觉得被这红光笼上,全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遍,没有丝毫遗漏。
周围的肉芽飞长,欲将伤口愈合,将那眼睛掩去,罗蹇驮却伸出爪子,不断将肉芽削掉,露出眼睛来。看了好一会,罗蹇驮方才罢了,周围肉芽长起来,瞬间将伤口愈合,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
“难怪你的修为进步如此惊人,却原来是修炼的这等诡异法门,实在是愚不可及。”
罗蹇驮冷笑道:“天下间多少人都想在修为上走捷径,却没有一个人落了好下场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岂能有空子钻?就算是我修罗血海,不敬天地,也不敢妄盗天机。
你道你这法门是什么稀罕法门?修罗血海之中,有的法门月余便可凝聚魔神身相,修为参天,直逼过了大河车关的仙人,但那又如何?却没有看见一个得了好下场的。”
许罗听了罗蹇驮的话,心中却也不恼,反倒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这个罗蹇驮平日见人不顺眼便是一个杀字,哪里有许多废话?今天却和自己说了这许多,其实是把自己当成自己人,心中有些关切的。许罗心中暗叹,虽然是魔王,却也有些情谊,自己处处提防,暗中算计,妄想要收服统御他,倒是有些小人做派了。
“你练的是个什么法门?”罗蹇驮问道。
许罗犹豫一下,原原本本将天鬼化形术说给他听了。
罗蹇驮听罢,道:“原来这般。”
说着,对门外道:“狼心狼牙,你二人去抓些气血旺盛的成年男子过来。”
许罗眉头一皱,对门外道:“且慢,莫去了。”
罗蹇驮道:“你什么时候这样慈悲了,平日你你心狠手辣却不下于我。”
许罗身上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来,大鬼呼啸得愈加使劲,口中却冷冷道:“我不杀不相干的人。”
罗蹇驮冷笑道:“人间的读书人,书读多了见识虽然不一定长,却多少有些假仁假义,那些个东阳士兵与你却也没有什么相干,你却杀得欢快。”
许罗道:“战场之上,无管他何等的弱小,却总是想杀我,故此我不放过他。但无干的人,我却不杀他。”
罗蹇驮骂道:“却是读书读死了的,天下人这么多,杀了自然还会生养,哪里许多讲究。你不杀便罢了,死了倒也干净。”
许罗默然不语,身子轻轻一抖,哗啦啦直响,周身的冰块如同瓷器一般破碎,落到地上如珠落玉盘,丁当作响。那大鬼抓住这丝间隙,猛然爆出一声咆哮,利爪挥动,房间之中阴风骤起。
“嗯……”
许罗只感觉浑身上下如同巽风穿透,千刀万剐一般。剧痛之中,心神摇晃,连眉心中的一点真灵也几乎把持不住,几乎让天鬼趁机跑了出来,不由得嘴中轻声哼了一下。
“嗨!真个晦气!”
罗蹇驮看到许罗危急,也是坐不住了,啐了一口,骂道:“假仁假义,也是个不知死活的。”
牙一咬,张嘴从嗉囊中突出一个指甲大的黄皮葫芦来,迎风就长,眨眼变作一尺大小,在半空中浮沉飘动,正是当日袭杀青乌散人夺来的上古大瓠。
“咄!”
罗蹇驮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伸出手来朝那葫芦的臀上一拍,那葫芦最终紫光一现,吐出一团栲栳大小的黄紫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