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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绝顶 (1)

这天黄昏的时候,龙北兆已经回到了龙居山庄。

龙居山庄所处的位置是在龙居山的半山腰,龙居山的佣人侍女们见到少庄主回来一个个喜不自胜,龙北兆却劈头就问:“曾阿福在哪里?”

曾阿福就是龙居山庄的管家阿福。

一个叫做湛蓝的侍女说:“管家去老爷的坟前祭拜去了。”

龙北兆二话不说,就往后山赶,湛蓝还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却已经看不到他的人影。龙北兆现在只关心他师祖龙嚣的安危,旁的事情都不多理睬。

老庄主龙宛是和他的夫人合葬在了一起,他们的坟上已经长满了浅浅绿草,这些绿草还能一岁一枯荣,但是在坟冢里埋葬的亡人却永远安息了。

阿福的眼睛呆呆地盯着墓碑,突然间跪了下来,声音哽咽地说:“庄主,庄主夫人,是阿福对不住你们!”

“二十五年前,我遭到仇人追杀,身负重伤。那个时候都没敢想我还能多活片刻,我误入到这龙居山上,庄主不但救了我,还收留了我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这才让我逃掉了仇人的追杀,在这个世上苟活了这么多年。我天生就是贪生怕死的小人,非但没能报答庄主救命之恩,还引狼入室,害得庄主家破人亡。现在两位公子下落不明,庄主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他们平安归来……”

龙北兆本来还想听下去,但时间紧迫,他还是决定走出来,然后大声说:“我没有下落不明……”

阿福回过头来,一脸错愕地看着龙北兆。

龙北兆接着说:“而且我已经有了龙北辰的下落,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把他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阿福吞吐地说:“少……少庄主,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是刚才,刚才我不小心听你在这里自言自语,也不知道你说些什么,你有什么事情对不住我爹娘吗?”

阿福脸上神情紧张,支支吾吾地说:“我……我……”

龙北兆说:“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我全都清楚了,杀害我母亲的人是对我有养育之恩的师父,而且她现在也已经死了,再多仇恨也能够一笔勾销了。”

阿福听完他的话,先是惊讶,然后又长叹一口气,说:“少庄主,事情其实不止是这样……”

龙北兆说:“哦?难道还有别的什么内情?”

阿福目光滞纳地望着远天,回忆起了一段段往事……

他说:“二十多年前,我自恃会一点武功,在江湖上我行我素,后来得罪了苏州一个有权有势的人物,这个人虽然打不过我,却花钱雇了一个武功高强的刺客对我行刺。”

龙北兆猜到一些端倪,说:“是不是名满楼?”

阿福点头说:“正是名满楼的刺客,在江湖上,只要给得起价钱,名满楼就肯替这些人解决一些私人恩怨。当时我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但还是侥幸逃出了苏州,只是这个刺客一路上穷追不舍,杀不死我不肯罢休。我骑马一路逃亡,最后还是被他追上,那时候我已经不抱活命的希望,慌不择路地逃上到了这里。后来……”

龙北兆说:“后来是我爹救了你?”

阿福点点头,说:“是的,老爷救下我之后,还把我留了下来。我本想着既然逃过了这一劫,索性不再踏足江湖,安安心心在龙居山庄做一个门客。后来几年里,我跟着庄主学下棋,竟然得到庄主赏识,让我在龙居山做一名管家……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名满楼的刺客还是找到了我……”

“名满楼的刺客找到龙居山庄来了?”

“正是,当时有人送了一封信到庄上来,那封信竟然是给我的,我看过信才知道这刺客早就发现了我的行踪,只是不想与庄主结仇,才一直守在山下,等我下山。谁知我到了龙居山庄之后养好了伤却一直没有下山,信中对我大肆恐吓,给我两条路,要么自行了断,要么下山领死。我当然不会因为一封信就去自尽,但又不愿让庄主他们受到牵连,因此我就选了下山领死……”

龙北兆说:“这封信看来并不是追你的刺客写的。”

阿福说:“少庄主明察秋毫,这封信果然不是那刺客写的,我也万万没有想到,像我这种小角色也能惊动名满楼的阁主,来的人是苏州青霜阁的阁主,新霜。这个人我之前见过一次,知道这个人剑法高强,如果是她亲自来杀我,我就连逃的机会也没有。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她并不是要杀我,而是让我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龙北兆听他说到这里,已经对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恍然大悟,他说:“而这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就是,让你利用职务之便,选两个丫鬟混入龙居山庄。而这两个丫鬟,一个就是新霜阁主她本人,另一个,则是我的师父,夜雾。”

阿福以为龙北兆全都知道,叹息说:“当时正逢夫人临盆在即,所以我就把这两个人领上了山庄,可是我万万没想到……”

“你万万没有想到她们会对我的母亲下毒手,新霜是名满楼楼主的第二个弟子,她为了博得她们楼主的欢心,就想得到我师祖的武学秘籍,然后将秘籍献给她的师父。”

“是的……如果不是我引狼入室,后来的这些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我就是一个贪生怕死恩将仇报的小人,少庄主,请你在老庄主的坟前给我一个痛快,用我的血来祭奠庄主的在天之灵。”

阿福说完这些话,觉得轻松了不少,那些埋藏在心里多年的愧疚终于释然,他终于可以坦然地受死。

龙北兆并没有杀他,只是静静地说:“对于你犯下的过错,要如何处置,等我把龙北辰救出来再让他来决定。”

阿福关切地问道:“北辰少爷现在是在哪里?”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名满楼的另外一位阁主已经光临龙居山,要对我的师祖不利,这两天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到这龙居山上来?”

阿福摇头,又突然点头,说:“还真有,今天下午,我看见有两个陌生面孔的樵夫上山去了。”

龙北兆说:“这两个人必定是风小玉的手下。”

“风小玉?难道是风烟阁的阁主?”

“就是她,你应该认得去龙居山绝顶崖的路,我们要找一条偏僻的山路上山,免得跟名满楼的人不期而遇,他们约定的决斗是在明天,所以明天之前,我们一定要先找到我的师祖,龙冥居士。”

龙居山山脚下有一片杏树,月光之下,树影嶙峋。

先是一阵风,将树叶吹得纷纷歪斜,然后又是一阵风,曹无双就在这个时候看清了杏树下的那个人影。

燕子!

第一次碰见她的时候是在一家女肆里,燕子故意卖弄妩媚,然后之差一点点就让曹无双死在她的手上。第二次,燕子用一封信把他骗到了一个荒废的古庙里,然后她自己伪装成赵夫人的形状,也是差一点就要了曹无双的命,而且还弄瞎了他的眼睛。

算上这一次,那就是第三次了,三番两次地跟他过不去,曹无双说什么也不打算让她再活下去,曹无双并不知道柳念奴已经获救,否则早就对她下手了。

“果然又是你,真是阴魂不散。”

燕子娇柔地一笑,伪装出一副妩媚的姿态,说:“曹公子竟然还记得奴家……”

曹无双说:“燕子姑娘最近对我照顾得周到,我怎么能不记得。”

燕子说:“曹公子说话不必这么含蓄,我杀过的人多了去了,失手的却只有阁下一个,而且还是一再失手,我怎么都杀不掉曹公子,那正是说明你很有本事。”

这一句话里面她换了三种称谓。

曹无双说:“你说话也尽管奔放一些,只是想杀我而已,大可不必绕这么远叫我到这种地方来——况且你把我骗到这种地方来,未必就杀得了我。”

燕子笑了几声,说:“曹公子,你知道吗,我就是喜欢你这种说话的口气,听上去就像天下无敌的那种口气,我想问问你,你今年满二十岁没有?”

曹无双冷笑:“就算是十岁的曹无双站在你的面前,你也不是对手。”

燕子笑着鼓起掌来,然后说:“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可我知道一句俗话,就是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

曹无双说:“你和这个说话阴阳怪气的家伙,再加上之前自称是叫什么闾丘冉的人,也就三个人,人很多吗?”

“不少了。”

曹无双指向燕子身后的树林,说:“再加上藏在这个树林里面的四个人,一共是七个人,你们如果觉得有把握,就一起上吧,我就站在这里,谁逃谁就是乌龟。”

燕子十分奇怪,曹无双他怎么能够发觉她身后的树林里还藏着另外的四个人,她微微笑着说:“曹公子是觉得,我们这七个人一起围攻你,都还弄不死你吗?”

曹无双点头说:“弄,这个字眼我喜欢。如果燕子姑娘对此觉得怀疑,不妨过来——弄我,弄死我。”

逐渐转向暗昧的话题。

燕子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引起来,她上次差一点点就能杀掉曹无双,也只是差一点点才没杀掉。现在曹无双却口出狂言,可以以一敌七,要知道这七个人可都不是寻常的江湖豪杰,那是名满楼里精英中的精英。

燕子眼睛盯着曹无双看,似乎随时就要下达围杀的命令,她就这样看着他,就想知道曹无双会不会紧张。曹无双的反应很简单,也是用同样的眼神看着燕子,不,曹无双的眼神更加锋芒毕露,更为灼人。

闾丘冉的位置是在曹无双身后的草丛背后,他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刚才在客栈里没有和他交手,现在却很可能要交锋,想到这些,他的手指兴奋得忍不住颤抖起来。

然而,他们并没有和曹无双打起来,因为另一个人说话了。

旁人永远看不到这个人说话的时候嘴唇是怎么动作的,因为他总是蒙着脸。

说话的声音是那种难以表述的怪异,用曹无双刚才的话来说,就是“阴阳怪气”。

阴阳怪气的黑衣人说:“闲聊可以到此为止了,曹宗主,你要是准备好了,就和我们上山去吧。”

曹无双说:“我还没准备好。”

黑衣人问:“还要做什么准备?”

“两件事情。我要准备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我同你们上山可以,不过我先要看到我的柳师姐是否平安。”

燕子说:“等你上山比试过剑法之后,你就能看到柳念奴。”

曹无双说:“就是你的一句话吗?你们说的话完全没有什么信誉可言,我凭什么相信你。”

燕子说:“没有人叫你相信我,你到这里来都是出于你的自愿,没有谁能强迫你,我们也不会强迫你上山比剑——因为我和你心里清楚得很,只要你还顾忌着柳念奴的安危,这件事情你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燕子的这句话前面是说没有人强迫曹无双,最后却说就是要强迫你,强迫的就是你。

曹无双沉思了一阵,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就说:“第二件事情,我想知道要和我比剑的人,究竟是谁。”

燕子听到这个问题,一阵诡笑。

她说:“这个人的名字,你不会想知道的。”

龙居山的山顶是被积雪覆盖着,高不胜寒。

那些积雪融化之后,汇集成一条潺潺溪流,就像其他千千万万的溪流一样,向未知的前方缓缓延伸,绵绵不绝。

最后,也许是变幻成了人们传言的所谓江湖。

就在这月光下,唐麟手里端着一杯浓香的烈酒,只是嗅着酒香,却不饮用。

嗅这酒香可以提神,但是喝酒却是完全相反的结果。

唐麟在正借着月光与一个老人下棋,这是他从未遇见过的强敌,龙嚣。

先看棋盘中的局势,已经是中局,龙嚣是車双炮,而唐麟是車双马,按照常理来说,中后局的炮是肯定不如马的,因此車双炮的战斗力肯定比不过車双马,但凡事有特例。比如现在唐麟的双马就被对方的双炮牵制住,虽然来往纵横河界,却总是难以构成攻势。

眼前的这一招棋,唐麟长考了足足一个时辰,他所想的所有变招总是难逃丢失一马,在龙嚣这样的前辈高人面前丢一个大子,简直无异于认输。

无奈之下只有认输,但是认输这两个字对于唐麟来说,太难了。

唐麟在深思熟虑之下走了一手马五退七,这招退马邀兑其实就是铤而走险,龙嚣看他走完这手棋微微一笑,走了一招平炮压马。于是唐麟的左马被压,右马又被牵,真是左右为难。

走到这里的时候,唐麟也只好认输了,龙嚣却夸奖他,说:“文钦的弟子当中,还能有你这样的象棋高手,真叫我觉得意外。”

对于被打败的对手,千万不要说对方不行,一定要说对方很厉害,对方越是厉害被你自己打败了就越是显得自己了不起——事情就是这样的。

唐麟向老人微微躬身,说:“前辈的棋术高明得很,这个世上恐怕已经是没有对手了。”

龙嚣对于这件事情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脚下这片地方就是叫做绝顶崖,名满楼的楼主文钦在这里一再证明了他不可战胜的事实。

这个时候唐麟拿出两本黄皮书,然后问他,说:“这两本棋谱是前辈的吧。”

龙嚣说:“这两本棋谱怎么会落到你手上的?”

唐麟但笑不答,现在他心中的疑惑已经解开了,下面只要等他的同伴给他发出信号,一切都就绪了。

唐麟刚想到这个,山下果然响起了一阵笛声,笛声分为三段,第一段短促,第二段柔缓,而第三段的笛声非常尖锐刺耳。

这段笛声是风小玉吹响的,既然有三重音调,那就有它的三层意思。

唐麟立刻就心领神会,向龙嚣拱手,说:“龙前辈,棋术已经比过了,接下来由楼主最强的一个弟子和你比试剑法。”

说完话,他就从绝顶崖的东侧跳下去,整个人消失在朦胧的夜幕中。

风小玉做梦也没有想到,她的计划能够像今天这样完美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