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地数千亩的地质队大院里有一个大池塘,平时水就是绿的,死水。水边有个养猪场,水下全是淤泥,水塘里经常放养着鸭子和鹅,这些鸭子和鹅属于“五七队”,就是地质职工家属们组成的机构进行的副业劳动,那个养猪场也是,水塘里面养着鱼。
水塘到了夏天的作用就是游泳池,孩子和大人们全都下去游泳,在岸边的浅水处还栽着几根钻杆(钻探用的粗铁棍),不会游泳的小孩子就攀在上面耍,而会游泳的就在池塘的中间游来游去。我曾经在钻杆上失手掉进水里,虽然是浅水,但那时我比水还浅,清楚地记得被水呛的感受,我以为我就要死掉了。所幸的是我的水性很好的二哥及时发现了我,扑过来将我救了起来。
我们的水性都是在那个水塘里锻炼出来的,除了各种姿势的游泳,我们还练就了一身跳水的本领。
水塘的旁边还挨着一幢四层的办公大楼,在农村一个旧坟地上建起来的。地质队拥有的这个四层建筑是方圆多少里最豪华、高大和宽广的建筑了,从地面跃进水塘里,地面到水塘的水面有两层楼那么高,只有少数几个孩子敢于飞身跃下,直入水中,引来阵阵惊叹。
地质队里有很多知识分子,他们大多都戴着眼睛,还有一些工人们的孩子,整天野着疯玩,但依我那时的年龄依稀懂得他们确实很讨厌这些疯玩的孩子们。那天我独自溜达到大楼里闲逛,大人们正在开会,显然那间开会的屋子不够大,一个上海人就坐在了屋子外边,看样子他也省得要装出一副聚精会神在开会的样子,就在外边打盹。他看见我,我也看见了他,我们俩都来了精神,他叫我过去,我就傻傻地走过去,没想到他攥住我的手,让我快要疼出眼泪来,又不敢大声哭出来,疼傻了,他才放开我。我看见他笑得特别开心,像报了大仇一样的快乐。
我只好灰溜溜地像条被踹伤的狗一样拖着自己疼得钻心的手走开,但这个来自上海的戴眼睛的知识分子还是低估了这个工人阶级的后代的智力水平。
我悄悄溜到垃圾箱挑了一个腐败得最厉害的,仔细地闻了闻,确信是臭不可闻的烂西瓜,掂着这个烂瓜又溜了回来。顺着墙根我就慢慢地走近了他,他在打盹,没看见我,他恐怕也没想到这个小屁孩有如此大的勇气。于是,我就顺利地蹭到了他的跟前,举起这个烂西瓜就砸在了他的头上,我听到了清脆的西瓜破裂在他的脑袋上的声音,然后我撒腿就跑,身后响起了巨大的欢笑声。
我知道他在追我,我想我很冷静。我从三楼的水泥楼梯扶手上遛下来,到了二楼,又到了一楼。我数着,好几次,我除了听到他咚咚的脚步声,还听到了他粗重的喘息声,我知道他差点就要抓到我。但我很自信,脚还没踏到一楼的水泥地面,就已经飞奔向池塘。我知道他还在追我,到了池塘边,我站定了,回头看他,他就要扑上来了,我纵身一跳,跳进了池塘。
从水里冒出头来的时候,我看见他站在岸边很失落的样子。
我知道,我游到对岸,他沿着池塘绕过来抓到我,是不可能的了。除非他也跳下来,但他肯定不敢。
我从容地游到对岸,心里一阵阵地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