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你知道爹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稚嫩的他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瘫痪了十年,每天都是在暴戾中度过的。
在他儿时的记忆里,永远都是满地的酒坛碎片以及爹喝多了酒以后,发酒疯在屋子里撒野的样子,幸亏他的腿脚不便,若是方便,只怕年幼的他早已经死在了那么些年的折磨里吧。
外人看他温柔如风,其实他的内里比任何一个人都要阴狠毒辣。
至少他觉得看不顺眼的人,都会在他想要他们死亡的时间内死亡。
爹是炼药出身的,他虽然待他不好,却希望玉家的药剂功夫有人继承,所以在他偶尔清醒的时候,不留余地的把一手炼药的功夫教给了他。
只是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娘亲是谁,也不敢问。
因为有一次,他不小心的问了,被那个男人从床上扔来酒坛子,给砸晕了过去。
若不是爹的旧友到家里来探访,只怕他早已经血流尽的死在了十岁那年。
至今想起,他的心都不能温暖分毫。
那么些年的记忆早已经残存在了他的脑海里,怎样都挥之不去,伴随着他闯荡天下。
后来的日子里,他遇到过那么多的人,他们全都一个个如他爹所说的那样,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全都是虚情假意的人,没有一个人有胆量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别人的命,他爹临死前还告诉了他一个惊天的秘密,那就是,他娘亲是他爹亲手所杀,亲手埋葬的,而他的腿,亦是拜她所赐,再也站不起来。
怨不得爹那么的不喜欢他,也怨不得,他那么小就看透了人情冷暖。
从来没有谁能令他的心温暖动容。
除了眼前的这个人。
她似乎和别人很不一样,从来不计较个人的得失,总是把别人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而且更难能可贵的是,她不像爹所说的是那种贪慕虚荣的女人,也不是那一种无情无义的女人,她可以为了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究竟是怎样的力量,才可以令一个人做到这里。
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觉得,她就像是一个迷,成功的吸引了他的视线。
他暂时放下了其它的事情,只想陪在她的身边。
不知怎的,他总感觉,这一次如果她真的要和沈莹决斗,没有那么简单。
其实对付血蝠的方法,他是知道的,只不过,那是需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的。
所以他没有把方法告诉她。
因为如果告诉了她,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去做,他不会让她冒险的。
不为别的,就因为心中那一丝淡淡的敬佩,以及那一丝丝的喜欢。
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能令他觉得感动。
她是第一个。
他想把这种感动延续下去。
因为这种感觉令他觉得是那样的舒服,仿佛置身在云端一样,忘了所有的曾经痛楚。
为了这一种温暖的感觉,他甘愿自己去冒险。
是的。
他要用自己的身体在这十天之内炼制成一种秘药,到了血蝠来临的那一日,他会照着玉家祖传下来的方法,去对付那些血蝠,若是成功了,他只需休息数日便可以康复,若是不成功,那他就会被那一群血蝠给吸干全身的血液,变成一骨干师。
玉无涯用力的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觉得这个决定有些疯狂也有些超出了他的理智。
但是他苦笑了一下,若是还有得时间选择,他也一定会如此做吧。
为了这一份温暖,值得。
玉无涯站起身,悄然无声的离开了李相宜的院落。
李相宜慢慢的走着,感受着熟悉的角落里每一处的足迹。
还记得上一次的时候,她和潘玉来过这里。
李相宜慢慢的走,感受着碧霞山庄里的宁静,以及重新来故地游过一遍之后的惆怅。
李相宜感觉,自己的心已经被潘玉给填满了。
她知道玉无涯有一点点喜欢她,可是她不会给出任何的回应。
因为现在的她没有资格给任何人回应,她只想解决眼前的事情,然后再以自己的方式,做一个最后的了断。
她不敢想潘玉,也不敢提潘玉,但是却不能不想,也不能不提。
所有的痛苦和矛盾一起纠缠着向她飞来,她逃不掉也躲不开,她变成了一个困在网中的人,想要找到一个出路,却发现那只是一张更大的网。
她在找寻真相,可是她也害怕真相。
她现在越来越明白他们所谓的寻找的东西是什么了。
可是她却害怕自己记起。
所有的一切犹如一场恶梦一样在她脑子里盘旋。
李相宜站在碧霞山庄最高处的凭栏,看着远处的风光,只感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她用手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肚子,也好,不想再刻意的去做些什么,就让这个孩子陪她到最后吧。
她相信,到了最后一刻,有这个孩子陪在腹中,一定是幸福的。
不管是生是死。
李相宜站了许久,直到天色快黑的时候,才转身而去。
却发现,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和她一样,似乎也有满腹的忧愁。
他定定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李相宜远远的望去,是慕容风。
从来没有见过慕容风如此沉静的样子,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一样,原本总是快乐明朗的他身上笼罩了一种暮色将去前沉沉的哀伤,是因为刚才和艳无双的那些对话吗,还是他心里在挣扎着,在正义与亲情之间一定要做出一个选择?
李相宜明白他的难处,这个时候,若换成是她,也会不好选择。
因为毕竟沈莹是生他养他的娘亲,尽管她是一个坏人,但是却没有对慕容风坏过。
反而在不停的迁就着他,保护着他。
如果换成是她,也会下不了手去。
只可惜,他偏偏爱上了艳无双。
艳无双是一个自负又带着一点骄傲与偏执的人,只要她决定了的事情,应该不会轻易的改变。
艳无双对沈莹的仇恨也是入骨的,所以她不会放弃杀掉沈莹的念头。
李相宜微微叹息了一声,她原本想上前去劝解一下慕容风的。
可是就在走近他的时候,却又停下了脚步。
这个时候上前去,又能说些什么呢。
太多的话都已经变成了一种苍白和无力,她这个时候上前去,只能徒增他的伤感罢了。
很多时候,一些事情都需要自己想清楚,若是自己想不透彻,别人说再多也是枉然,若是自己想明白了,别人再去劝说,那时候就会变成一种欣慰。
李相宜定定的站了许久,转过身离去。
慕容风回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眼底的无奈更浓。
刚才他与艳无双说了很久,无果。
艳无双认定了沈莹非杀不可,可是,如果让他眼睁睁的看着,真的有些做不到。
可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母妃的确是一个坏事做尽的人。
可能是因为她平日里对他太好了吧,所以他总是在欺骗自己,她只是有些坏,不是太坏。
但是当越来越多的血案累积在她身上的时候,他都说服不了自己了。
觉得所有的语言都有些苍白无力。
艳无双说,沈莹非死不可。
可是——他怎么办?眼睁睁的看人杀了自己的母妃。
他做不到。
看着母妃杀了自己最爱的女人,他也做不到。
到底该怎么办。
终于。
所有的一切都汇聚成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一只手从他身后搭来,慕容风一惊。
玉无涯笑道:“怎么,还没想明白。”
“你想明白了?”慕容风挑眉看着他。
“想明白了。”玉无涯道。
“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到时候再说吧。”慕容风看着天边沉沉的暮色,还能有什么办法,也只能如此了。
慕容越,听说他也在这里,若他听到这样的消息,不知会有怎样的举动。
玉无涯见慕容风愁眉不展的样子:“其实你可以将这一切交给老天,到最后,不管谁生谁死,你都会心痛无比,倒不如放开了胸怀,人到了最后,总归一死,你母妃的确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坏事,就算死一万次都不足惜,艳无双没有错,只怪她和你说话的时候太硬气了一些,不懂得迂回,不过你不正是喜欢她这一点吗?”
“如果是你母妃,你能做到吗?”慕容风问。
“呵……这个问题我真的不知如何回答,因为我根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机会。”玉无涯道:“不是谁都那么好命,能和爹娘一起生活那么多年,在我的记忆里,没有亲情,只有冰冷。”
“难怪你会这么毒,也难怪你会喜欢上现在的沈媚云了。”慕容风终于了然。
“所以你不再怀疑我对她有企图了。”玉无涯笑道。
“我相信你是真心的了。”慕容风道。
两个男人,站在山顶,相视一笑,许久,各自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