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吗?”小玲一边往书架上摆书,一边看着整个人趴在书桌上的康桥。
“在工作。”说完,康桥继续趴在桌上用铅笔就着尺在图纸上乱画。
“原来当设计师这么好赚钱。”小玲一脸羡慕。
康桥直起身子,瞪大眼睛:“你以为我是随便涂两笔就交差吗?”
“难道不是吗。”
“我至少很用心地画上了公司的logo呢!”
“……”
与此同时,书店的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头顶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孔令书提着一袋子汽水走进来,然后转身对身后的男人说:“不,我们谢绝推销,不管是杀虫剂、灭火器、还是防狼贴纸。”
“……”康桥眯起眼睛看着他,“贴纸也可以防狼吗?”
站在他身后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胸前挂着某公司的工作牌。尽管被孔令书一顿抢白,他还是很敬业地微笑着说:“不,先生,我不是来推销的,我是房产中介。”
“哦,”孔令书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然后说,“那么你还是来推销的。”
“……”房产中介虽然有点无语,依旧满脸堆笑,“是这样的,我跟客户约在您店里见面,所以……”
“我店里?!”孔令书蹙着眉头,一脸难以置信。
“啊,是来找我的。”康桥从书桌上爬下来,走到门口,对那人说,“是刘先生吧。”
“是是是。”
“我随时可以走。”
“好,那我们——”
孔令书自顾自地打断他,看着康桥:“你把我这里当什么了?”
康桥想了想,回答道:“一个能勉强落落脚的地方喽。”
“……”书店老板简直想用眼珠弹死她。
“走吧。”说完,康桥微笑地推着房产中介出门了。
两个小时之后,徐康桥拿着一只牛皮信封回来了,脸上的表情有点凝重。
“康桥姐,你要买房子吗?”小玲问。
“不,我要租。我把原本准备结婚的房子卖了。”
“哇!”小玲睁大眼睛,“那你现在一定很有钱了!”
康桥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说:“我是在房价最高的时候买的,问我老妈借了钱付的首付,现在房价稍微跌了一点,扣除将要还给银行和我老妈的本金以及利息,还有已经交了的银行贷款利息后,净赚五百四十一块两毛。”
“……”不止是小玲,老严和齐树的嘴角也在抽搐。
“那你现在要搬出来一个人住喽?”齐树问。
“嗯,重新回到‘美好的’单身生活……”不知道为什么,在说“美好”这两个字的时候,康桥忽然有点气短。
“那你刚才去看了结果怎么样?”
“哎……别提了。现在的房租为什么都那么贵!简直太离谱了!”
“大概像你一样在结婚前被抛弃的女人忽然增多了吧。”孔令书从楼下走下来说。
康桥瞪他,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样子。
“房子找到了吗?”孔令书却一脸的云淡风轻。
“没有!”她咬牙切齿,“看得上的都太贵,便宜的又实在不能住人。”
“不会是你要求太高了吧。”小玲说。
“怎么会,”她叫屈,“我只是要求房龄少于五年,总楼层不高于十八层,卧室面积不小于三十平米,层高不低于二点八米,装修不超过三年,装修标准每平方米不低于一千,之前的住户不多于两人,的两室两厅两卫的公寓而已——哦,最好是三楼以上,顶层以下,要带电梯,最多一梯两户,最好一梯一户,另外要有固定停车位,如果有专门的地下车库就更好了。”
“……”小玲张了张嘴,“这样的房子你打算出多少钱租下来?”
“两千左右吧。”康桥回答得很坦然,“而且必须在内环以内。”
“……”
“当然,要是地下车库就在大楼下面,能坐电梯直接到达的话,”说到这里,康桥顿了顿,然后很认真地继续道,“我不介意适当再加个一百块。”
“……”
齐树忽然竖起食指:“我知道哪里能找到这样的房子!”
“真的,在哪里?!”康桥亮眼放光。
“梦里。”他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切!……”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嘘他。
“本来就是嘛,”齐树不服气地说,“你们说她提出的这些条件,没有五、六千怎么可能租得到!两千只能租个装修豪华的卫生间吧。”
除了康桥之外,其余的人连连点头。
“所以我就说现在的租房市场太离谱了。”康桥得出结论。
“……我看离谱是你吧。”齐树忍不住小声说。
“天呐,怎么办,”她双手抱头,“我现在的房子再过一周就要交房了!”
“那你就搬回家去住呗。”小玲说。
“你想要我死吗?”康桥瞪她,“好不容易借着要结婚的名义从家里搬出来,现在又要我搬回去,我干脆去跳江好了……”
在一片惋惜声中,孔令书忽然说:“你要是……到交房那天还找不到房子的话,我可以给你找个地方。”
“真的?”康桥十分怀疑地看着他。
“嗯。”
“房租多少钱?”
孔令书想了想:“就你说的那个价钱吧。”
“真的?”康桥还是不敢相信,“在哪里?符合我刚才说的条件吗?”
孔令书把刚才她列出的条件在脑袋里过了一遍之后,说:“除了房龄、装修标准和两个卫生间之外,其余的基本符合吧。”
“真的?”康桥半信半疑,“在哪里?”
书店老板淡定地指了指上方:“就在楼上。”
她诧异地瞪大眼睛,脑海中忽然显示出这栋大楼的图纸:“楼层、层高还有面积我相信都不是问题,可是房龄得有好几十年了吧?”
孔令书点头:“那当然,上次居委会主任说,这栋楼差点就被列为‘历史保护建筑’呢。”
“……那么装修时间呢?”
“哦,三年前刚翻修过,就在书店开张之前。面积差不多是一百左右,卧室很大,另外的房间比较小,客厅和餐厅是连在一起的,只有一个卫生间,”
“之前的住户?”
“也是一个人,而且这房子空了三年。”
“真的!”康桥诧异,“也就是说……”
孔令书点头:“翻修之后,基本上没怎么住过人。”
“哇哦!”她简直要跳起来,“在几楼?”
“五楼,一共六层。”书店老板始终一脸的波澜不惊,“也正好符合你一梯两户的要求,只不过是楼梯而不是电梯。”
不过此时此刻,在徐康桥心里,电不电梯的根本就不重要了。但她并没有被惊喜冲昏了头脑,忙乱中还不忘过滤刚才孔令书说过的话:“等等,你刚才说‘没怎么住过人’是什么意思?”
书店老板想了想,回答道:“就是有人住过几天,但又搬走了。”
康桥眯起眼睛看着他,这番话听上去十分可疑,但又说不上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能看房吗?”她按耐住内心的不安问道。
“随时。钥匙就在我口袋里。”
“!”
老严在收银台后面一边按着计算器一边说:“嘿嘿,你们都不知道吧,这栋楼归老孔管。”
“什么?!”康桥、齐树还有小玲都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只是代管,”孔令书轻描淡写地说,“这楼是我表哥的,他三年前移民了,我们达成协议,他走后我出钱全部翻修,然后五年内的租金都归我。”
“这么说,你真的是这里的老板?”短暂的沉默之后,康桥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孔令书看着她,嘴角狠狠地抽搐了几下。
周日晴朗的下午,董耘和邵嘉桐推门走进书店。
“孔令书呢?”邵嘉桐问小玲。
“哦,他和齐树去帮康桥姐搬家了。”
“搬家?”
“嗯,你不知道吗,康桥姐要搬到这里楼上来。”
“啊,”董耘错愕地说,“原来她是要搬到这里来。”
说完,他和邵嘉桐面面相觑了一番。
“怎么了?”小玲问。
“没什么,”回答的是邵嘉桐,“只是听到这两个人要住在同一幢楼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
“不,这个不准带进公寓。”后门传来了孔令书的声音。
“求你了,”说话的是康桥,“‘小布什’会很乖的,我保证不会把它从瓶子里放出来,而且它是一只素食主义的蚊子。”
“……”邵嘉桐和董耘交换了一个眼神,表示那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应验了。
“不行!”孔令书果断地拒绝。
“可是我不能把它放生,它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养它了,现在放它出去,说不定它连血也不会吸,它该怎么生活?”康桥不依不饶。
“我说过,你要搬过来就得守我这儿的规矩,根据《公寓楼物业管理守则》第九条、第六款、第十七点的第三小点,‘大楼内禁止饲养宠物’。”
“但‘小布什’不是宠物,它是一只蚊子,会飞的蚊子。”
孔令书没有接话,但是看来他强大的气场折服了康桥,因为十几秒钟后,康桥可怜兮兮地说:“那好吧……我只能放了它……”
“……”
一分钟后,传来了“啪”的一声。紧接着,是康桥的尖叫声:“小布什!”
“根据《公寓楼物业管理守则》第十条、第一款、第八点的第五小点,‘如发现公寓楼内出现蚊子、苍蝇、蟑螂、蚂蚁、眼镜蛇、亚马逊食人鼠等危害人类健康的生物,请立刻通知业主管理委员会主席或自行消灭’。”
邵嘉桐又忍不住跟董耘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皱起眉头,问:“业主管理委员会主席是……?”
“没错。”嘉桐点头。
董耘顿了顿,微微一笑:“我决定以后养狗的话就给它取个名字叫‘奥巴马’。”
“……”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书店的客人也逐渐结帐后离开。
“我忽然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康桥从后门走进来,对坐在收银台旁边的邵嘉桐说。
“?”
“那个吝啬的书呆子变成我的房东了。”
“……我以为你早就考虑到这一点了。”
“我给忘了,”康桥一脸沮丧,“我一听到他说有条件这么好又便宜的房子,就把一切都给忘了。”
嘉桐笑着耸了耸肩,继续低头翻看手上的杂志。
“人生就是这样,”康桥不禁感慨,“以为得到了很多,其实失去的更多。”
“……”
孔令书从二楼走下来,递给她一张卡片。
康桥接过来,是超市的电子提货券。
“我上午在你行李箱旁边捡到的。”他补充说。
康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了:“不用客气。根据《公寓楼物业管理守则》第二条、第十七款、第一点,凡在本大楼内捡到不属于自己的物品,请立刻交给业主管理委员会主席,由业主管理委员会主席交还失主。”
康桥张嘴又想说点什么,还是被孔令书打断了:“说了,不用客气。”
说完,他转身去地下室了。
康桥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很久,才说:“……但这卡不是我的。”
嘉桐不禁抬起头,眨了眨眼。
康桥立刻咧开嘴,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人生就是这样,上帝为你关上了一道门,却又为你打开一扇窗。”
“……”
这天晚上,所有人聚集在书店二楼的咖啡吧里吃晚餐,马路对面新开了一家匹萨店,匹萨几乎都是半买半送。
“吃完这块我得去工作了。”康桥口齿不清地说,“距离deadline只剩三天时间。”
“啊,”孔令书说,“你总算又接到工作了。”
“……”康桥瞪他,“你最好祈祷我天天都能接到工作,否则我哪来的钱付你房租。”
“是什么工作?”董耘问。
“设计……”她顿了顿,似乎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似的,“迷宫。”
“什么?”董耘挑了挑眉。
康桥咽下最后一口匹萨,轻叹了口气:“很不可思议吧。但这是我能接到的最好的工作了——为游乐园设计迷宫。老板说要是我做得好,‘鬼屋’的case也交给我。”
“这你一定能够胜任,”书店老板忽然一本正经地说,“因为每次见到你,我都有一种‘活见鬼’的感觉。”
“……谢谢。”康桥极其敷衍地笑了一下。
“设计迷宫是不是很难?”嘉桐问。
“嗯……比我想象当中要难。本来我以为只是随便划些直路、拐弯、死胡同什么的,但越是往下画,越觉得‘迷宫’其实包含了很多东西。”
“比如说?”
“比如说期待。”康桥抿了抿嘴,“一个有趣的迷宫,应该不是简单的复制粘贴,而是应该让人有走下去的期待,让人觉得……即使走了弯路,或是常常走进死胡同,也还是满怀着走出去的希望。”
“听上去很深奥。”嘉桐说。
康桥想了想,苦笑着答道:“也许吧。不过也许只是‘听上去’而已。”
“你知道吗,”董耘看着她说,“这话不像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这番话让我对你刮目相看。”
康桥不以为意地耸肩:“这话确实不是我说的,其实……是蒋柏烈说的。”
“那个心理医生吗?他回来了?”嘉桐总是会在聚餐的最后,默默地开始收拾桌上的残局。
康桥点头。
“光是说到‘迷宫’他就能扯出这些?现在我有点相信心理医生不是神棍了……”
“哦,不,”康桥抿了抿嘴,“这番话并不是在讨论迷宫,而是……人生。”
“?”其余三人都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她。
这让康桥多少有点不自然,但她还是故作轻松地点了点头:“没错,是关于人生、命运、生活,还有……失恋。”
没有人说话,最后董耘低声说:“我还以为……你早就走出来了。”
“我也希望如此,不过好像……”康桥不自觉地皱了皱鼻子,“还不行。”
“哦,”董耘满脸忧愁,带着哭腔,伸手摸了摸康桥的脑袋,“小可怜……”
“滚。”后者以简单粗暴的方式回答了他。
董耘收回手臂,立刻恢复了原先的表情:“想开点,那个男人不值得你这样。”
邵嘉桐也附和地点头,书店老板则继续波澜不惊地嚼着匹萨饼。
康桥苦笑了一下,轻叹了口气,像是想要摆脱一个沉重的包袱:“我知道。我想会的……总有一天,我会走出这个迷宫的。”
董耘和邵嘉桐离开书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天气很好,月亮高挂在漆黑的夜空中,显得异常明亮。
“你知道吗,”嘉桐启动车子,驶出宁谧的、种满了梧桐树的街道,回到五光十色的都市夜色中,“我一直以为,康桥是个坚强的人。”
“这要看你对‘坚强’是什么定义,并且,”董耘勾起嘴角,“我相信‘坚强’不是绝对的,是相对的。”
嘉桐兀自陷入自己的思绪里,过了很久,她忽然得出了结论:“这都要怪你们男人。”
“?!”董耘有一种随时会被弹出车外的危机感。
“一直不断地在伤害我们的,不就是男人吗?!”她越说越觉义愤填膺。
“可是也有很多男人被女人伤害啊。”他叫屈。
“总之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董耘耸肩:“那么我呢?”
“你……”邵嘉桐眯起眼睛展开内心斗争,“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是好东西。”
“你不是。”
“我是。”
“不。”
“是。”
“……”
“……”
车子驶上灯火通明的高架路,透过车顶的天窗传来的,是Adele那可以治愈人心的歌声,而与此同时,这首歌同样也回荡在康桥那尚且堆满纸箱的新公寓里:
Nevermind, I'll find someone like you.
I wish nothing but the best, for you too.
Don't forget me, I beg, I remember you said:-
"Sometimes it lasts in love but sometimes it hurts instead"
Sometimes it lasts in love but sometimes it hurts instead。。。
……
午夜十二点,在夜深人静的公寓楼里,传来了“哒、哒、哒、哒”……如同水晶弹球撞击地板的声音。
这声音,忽短忽长,忽远忽近,原本已仰面躺在床上睡着了的康桥忽然睁开眼睛,露出见鬼般惊恐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