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N次元赐支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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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惊途

初看之下,似一道玄色的闪电,卷云荡尘,横扫自天边。再看之下,乃是几十号身着黑衣的彪悍骑人,头上缠着黑色的头帕,不是羌人又是谁?

这边的“商队”已在简泓和卫律彦的喝令声中,变换了队形。几个来自胡越骑的胡人兵士聚拢在云歌的马车前后。卫律彦也策马近前,俯身凑近车窗对云歌道:“云公子莫要惊慌。一会儿卫律来应付。若有问道云公子,只需按我们昨日约好的说。”

简泓和荣伍他们此时已经策马移到了车尾那两辆货车的左右。那货车表面虽载着茶叶和药材,下边却各藏有一架弩机。虽说是弩机,驽中装的却既有箭矢也有镖器。原来近距离长箭反不得施展,故而汉军中的武器匠作进行了调整,使这弩机可以发射长短两种利器,以适应他们可能会遇到的军事行动。昨日在坑道中,简泓已经告诉了云歌这两辆货车的机关。一来万一之时她也可得用;二来授她以避防之法,免被误伤。

简泓远远望了一眼云歌。云歌会意,回头查看雕库,见他此时也察觉到外边的状况,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便又探出窗外朝简泓点了一下头。

再看西边的草坡,那队黑衣羌人已叱咤至坡下,壮马劲蹄,振得地面擂鼓一般。

卫律彦马上一声轻喝,声音里竟带着几分笑意:“各位兄弟,把自家的马稳住了。别给咱云家商队丢脸啊。”

众人闻言,都镇定心志,提缰下马而来。

云歌也振奋精神,深吸了一口气,松掉扣在窗框上的手指,迎向那已近在咫尺的黑色阵排。

驰近的羌人都穿着赤臂的黑色马衫,腰间围着同色的绣金腰带,颅顶的黑色头帕皆斜而绕之,露出单耳上挂的黑金耳环。云歌曾在杨玉的军中淌过一遭,认得这短打衣装是先零羌骑的装束。再看他们个个手中都提着弯刀,她的背上不禁渗出一层冷汗。

转眼之间,那几十号羌人已将马队团团围住,并且奔马绕圈,抡臂挥刀,呼而啸之,好一会儿才放慢了马速。

一个头帕上插有彩羽、手提铁叉的羌人领队,纵马出列,大声喝道:“先把刀都下了。头人出来说话。”

另一个臂上缠有黑色皮铁护臂的年轻羌人也提着一把长剑出列上前,停在那领队的身旁。

车外一片刀铁轻响。云歌知道“商队”的人都已被缴了武器。虽说这一队人经过赵将军的特别挑选,个个武艺高超,都藏有第二样武器在身上,云歌还是悬起了心。

卫律彦也被缴了刀,却岿然未动,只用眼睛盯着那羌人头领,直到那人的马停定了,方道:“我们是云姓商人,专做汉朝和西域的买卖。”

那羌人头领面无表情,指了指队尾,“车上装的什么?”

简泓在后边答道:“车上是茶叶和药材。”围在车旁的几个羌人,用刀胡乱拨开覆着的盖草,朝那头领点了点头。

羌人头领来回过头来,扫了一眼棚车,眼睛穿过车窗,落在云歌身上,握着马鞭的手一抬,“这辆呢?”

“这辆车里是我家的少公子,还有少公子的伯父。”卫律彦答道。

羌人头领一声冷哼,“怎么不下车?还要我们用刀赶下车来吗?”

“伯父染疾,少公子在车中照料。”

那羌人头领不耐烦道,“没病的下来答话。”

卫律彦浓眉微拧,朝云歌暗暗点了个头。云歌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襟,跳下车来。

羌人首领策马绕着云歌转了两转,忽然仰头大笑道:“汉朝没人了吗?你这么个瘦小的身骨也敢走这条道。”环圈而列的羌兵也在马上随着他阴阳怪气地大笑起来。

云歌原有几分惴惴,被他们这一笑倒添了胆气,气呼呼地答道:“就是因为没人敢走,利润才高啊。”

那羌人头领闻言笑得更厉害了,“你们既是去西域,怎么不走你们汉人的官道,却走到羌地来了。再说假话,先拿你开刀。”他说话间已变了脸色,手臂一展,手中铁叉已经划到了云歌眼前。

卫律彦一个闪身,挡在云歌前边。

云歌咬了咬下唇,慢慢拉开卫律彦,道:“没说假话啊。普通的商人只知道河西一条路,我们云家之所以生意比别家做得大,靠的就是河西和羌地两条线啊。”

“的确有汉商借走我羌人之地。”那羌人头领冷哼了一声,“不过谁知你们是不是汉人的细作。我听说药材要出汉人关卡,非得有特殊的通牒。你们有吗?”

卫律彦从怀中掏出一册文书,上前递过。那羌族头领在马背上随意翻了翻,丢与身旁那个年轻的羌人,“余拔太,你瞧瞧。”

余拔太接住文书,翻开之后,一目十行,似乎阅读汉文很流畅的样子。他看完之后盯着云歌问道:“这文书上说你们要出玉门关,玉门关在汉朝的官道上,你们分明是在狡辩。”

云歌低头摇首,轻叹一声,“河西官道的这四郡,往年都是好走的,今年战事纷纷,我们哪里还敢走?”

余拔太冷笑道:“汉人的官道不好走,这羌地难道就好走?你们是不是也太小看羌人了?”

云歌一时语塞。若有羌人发的通牒,赵将军一定会在他们出发前弄一份来。可是羌人原是分散的部落,并无统一的首领,就是打仗也不过靠的是互送质子和临时联姻。哪会像汉人一样,有统发的文牒。不走官道容易说明,为何要走羌道只能是靠他们自己辩白。昨日简泓和卫律彦将详细计划告诉她时,也曾为这一点犯难。然而形势所逼,便是没有成熟的策略,他们也得趟这个险。想不到怕什么来什么,果然就被问到了这个问题。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云歌一急之下,最先想到什么就赶紧说了出来,免得无语而答露出心虚。说完又发现这是《货殖列传》中的句子,这些羌人如何听得懂。

不料余拔太听罢,微微点头道:“汉商重利,为钱犯险。”他说着忽然大笑起来,转头对那羌人首领道,“勺狄大哥,他们大概以为我们的人都压到龙支一带去了,以为溜进了河湟腹地反会安全。却不料还是被我们抓到了。”

云歌做出被猜中的样子,脸上愤愤然不作声,心下却诧异汉文化在羌地的散播远比她想像的还要远些。

那羌人首领勺狄却皱眉道:“这里往东不远便是先零攻城人马的营地,你们怎么穿得过来?”

云歌才险答过了两关,又一个棘手的问题来了,心智一时有些不济。

身旁的卫律彦见状忙道:“是贵部落的牧人在你们的防线上给我们开了一条小缝。”

勺狄举刀指着卫律彦道:“不要以为你生了胡人的模样,我便会信你的话。我看你们分明是细作。”

卫律彦垂目做出恭谦的样子,缓缓道:“胡人,羌人,汉人,人虽各貌,却都需要交换东西过日子。我家公子送了几匹丝绸,你们的牧人便以通路回报,也是各有所值。”

勺狄一时未言。羌人结盟开战以来,之所以能和汉军抗衡,甚至攻城掠地,除了依靠天然的骑兵优势,还有一点就是依靠他们的牧人皆兵策略。除了受各部落首领编制的那些骑兵,一般的牧人也是半兵半民,参与防御警戒甚至出击,这才能形成较长的攻防线。这样的策略对于动员战力虽颇为有效,但对于单个牧人的约束力却是有限的,要在上边划出一条口子是极有可能的事情。而汉羌开战以来,河西商线几乎废弛,丝绸,茶叶,瓷器等货物的价值都翻了几翻。个把羌民为了利益,私开通路给商队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勺狄哼了一声,冷冷道:“牧人无知,才信了你们的鬼话。今天就算你们说得如赐支河水一般,也别想从我勺狄这里过去。”他说着一声喝令,“收没货物,全部人绑回去做奴隶。”

一场拼杀不可避免了。

卫律彦眉心低压。云歌也是两腮紧咬。所有人只等着简弘按事先约定好的,启动弩机,发出镖器,他们便可趁势反击。云歌忽然有点担心自己的功夫会不会给大家拖后腿。

谁料余拔太策马上前,靠近勺狄悄声道:“勺狄大哥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真正目的……带着这些货物和人,恐怕不方便……”

勺狄皱眉想了想,“那你说怎么办?”

余拔太道:“让余拔太来问问他们。若他们答得上来,便放他们一条生路,也算在这西域商线上交个朋友;若答不上来,全部杀掉,免得走漏风声。”

云歌听得后背打了一个寒战。

勺狄点了点头。

余拔太策马绕着云歌和卫律彦绕了两圈,忽然盯着云歌问道:“你们认识狼彦吗?”

卫律彦原是胡人,自然听说过小月氏人的狼彦。月氏国西迁后,有一部分月氏人留在祁连山中与羌人杂居,被称为小月氏人。这狼彦便是这些小月氏人的一个首领。但是昨日出发前,他和简泓怕信息太多,云歌一时记不过来,又觉得关系不大,并没有和她说起此人。

卫律彦见云歌低头未答,忙道:“我家少公子平时多居长安,都是伯父料理这条商线的。这次伯父染病,才劳动了我家少公子……”

“那就是说不认识了。”余拔太打断他道,又把手中的马鞭放在云歌的肩头上,冷冷道,“你家既多年行走羌地,怎么会不知道货物要从羌地入你们的张掖郡,都要过月氏人的地盘。那里一直是由狼彦的人控制着的?”

“我们当然认识狼彦……”

“没问你。”一旁的勺狄先举叉指向卫律彦,又在空中一划、指向云歌,“问的是他。”

“谁说不认识。”一直默不作声的云歌,忽然莞尔一笑,“小的时候伯父带我走过羌线的。狼彦伯伯亲自送我们出的大斗拔谷。我还记得狼彦伯伯特别爱喝酒,而且是伯父带来的汉人的酒。狼彦伯伯还通《周易》,亲自给我算过一卦,说我有大贵之相呢……”

余拔太的眸光幽幽一闪,收起放在云歌肩上的马鞭,沉默了片刻,朝勺狄点了点头。卫律彦察言观色,明白云歌的答复居然过关了,他低沉的眉毛微微一展,眼中却又划过一丝疑虑。

勺狄冷哼一声,“既是翕侯狼彦的朋友,就只收缴银钱和刀剑。带着你们的货,趁我改主意前快点走。”

卫律彦闻言,忙扶上云歌,想将她送上马去,却发现她身体虚软,手心全是冷汗,再看她的脸,那微笑还僵僵凝在脸上。卫律彦立时明白云歌方才的机智勇敢,靠的是一时撑着的心力,时间一久便会露出马脚。他改了主意,又将云歌送回马车中去,扭头朝着队尾喊道:“简兄弟,起鞭出发……”

却见简泓低着头拖着脚,慢慢腾腾拽着拉货的马车,一点都没有赶上来的意思。再看荣伍和其他人,也都拖沓而行。卫律彦正在疑惑,荣伍忽然飞起眼角,向他使了个眼色。卫律彦顺着荣伍所示的方向,向下望去,不由大惊。原来云歌和雕库同乘的马车,在草地上隐隐留下了红色的车辙。定是刚才雨中漫过来的血水染红了车轮所致。卫律彦和云歌方才忙于应答羌人,竟把有人隐于蒿草中的事情给忘了。若不是这一带草被繁茂,将大部分的车辙隐于草根之下,这红色的痕迹定然早就被先零羌人发现了。

简泓他们此时处心积虑,拉车缓行,便是想要碾踏覆盖这些绯色的车辙,避过先零羌人的耳目。而他们的努力颇为有效,那些车辙已是一片模糊,定神细看才能察觉那淡淡的绯色。

卫律彦不知蒿草中的人是敌是友,但从他们一直隐而未出,可见他们并不想被这些先零羌人发现。此等情势下,若不慎和他们惹上关系,定然是百口莫辩,再要全身而退就不太可能了。

卫律彦不动声色,翻身上马,徐徐跟在云歌的车旁。

余拔太看到拉货车的人个个低头状似萎靡,带着蔑笑对勺狄道:“这些胆小的汉人,被我们这一吓,连路都走不利索了。还是追靡封的丫头有意思些。”

云歌坐回车里,闭了车帘,听木轮的辘辘之声又起,轻轻吁了一口气,身子却还在止不住地抖。方才,她开始所说的那些,都是简泓和卫律彦昨日与她商量好的。只有这最后几句,是她被逼之下,冒险赌命说的。想不到却说中了。难道这些羌人所说的狼彦真是骥昆的狼彦伯伯?云歌失神靠在车壁上。

忽然身旁的“嗯嗯”之声又起。云歌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见躺在车内的雕库正急切地盯着她,嘴唇微微抽动着,像是急着要说什么似的。以云歌的功力一时还解不开他的哑穴,那封住他内力的药劲此刻也难以化去。车外更是还在零羌人虎视眈眈的注视下,云歌实在不能在这个时候去和简泓理论解封雕库的事情。

她将手指放在雕库的嘴唇上,示意他安静下来。谁知雕库的“嗯嗯”之声反而越发急促,像是有什么天大的急事。他的眸子也开始频频转向车窗,好像在暗示云歌窗外的事情。云歌开始还不能确定自己的判断,直到听到窗外传来一种干哑的“嘶嘶”之声,方才惊觉。那是草原秃鹫靠近腐尸或者伤者时,从喉咙中发出的死亡之声。云歌蓦地想起刚才雨中血水漫溢的一幕,倏然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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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一直好想问,你们是不是都只看言情部分了。这些部落间的关系不知看懂了没有。(也不知我写明白没有)理解这些还是很重要的,因为主人公后面的艰难而睿智的选择都与此有关。要理解他或者他们,需要理解他们面临的问题。别忘了投票和打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