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N次元赐支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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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重约

这是云歌第一次感受到欲-望的洪流。

那是一团温热的明亮,沿着她光滑的脖颈而下,如蜂如蝶如群鸟聚集在她的胸前和腹下,撕咬侵蚀,将她的身体蛀成一丛湿暖的巢穴。她想挥手驱散它们,却恍然看见自己悬挂在塞门车上。无数的飞箭向她射来,刀剑戟叉般伤害着她。巨大的震颤挣断了塞门车的支架,她坠入翻云旗中春雷阵里。一双手臂托住了她又箍绕着她。她想推开他,却又搂紧了他。无数繁花垂累的枝茎从她身体的深处延展而出,卷噬吞没着他们,跌入更为黑暗的渊流中……

不知过了多久,云歌看见自己瞑目漂浮在闪烁不定的星河中,一副醉玉颓山的身躯纠缠在自己身上,浓云墨眸两汪痴光。那个细细嗦嗦的声音追逼过来,“是谁?是谁?是谁?……”

云歌的心中忽然明白过来,身体也自星河中坠下。她忽然睁开眼来,看见自己躺在华美的毡帐之中。她摸了摸自己的身上,衣襟完好;再撑起身子,一个身着皮甲的英武之躯被捆缚不远处的帐柱上——是骥昆。

昨夜之事忽然清晰起来——在众人的簇拥之下,骥昆紧拥着她回到帐中,却在帐帘落下后,摸出那把犬牙塞入她的手中,“你拿着这个防身……我听说这合穹酒,只有功力和意志都强大的人才能抵抗……我……我不相信自己……”骥昆的语气中有几分自嘲,气息却已紊乱而沉重,“你现在就把我手脚捆住……无论我一会儿……说什么……你也……不要……不要放开我……”

云歌的胸口涌起热流,似是款款感激之意,又似搅动着的温热的欲望。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便匆匆在帐中寻到一条绳索将骥昆歪七八扭地绑在帐柱上。她又拔除那把犬牙,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软弱无力,再难握紧东西了。

骥昆果然已唤起云歌的名字来,声音温柔而迷荡。云歌自己也已是意乱情迷,有一种力量在身体深处推逼着她,诱惑着她,让她去帐角解开那个低喃着爱意的男子。她挣扎着从脖颈上扯下荷包,将那一袋用作暗器的“香料”紧紧抵在鼻下。辛辣之气冲入鼻脑,让她的神志清明了一瞬,终于渐渐落入一片浑沌之中。

原来那情酒竟催出一夜春梦。云歌觉得羞愤难当。然而梦中的种种在晨光中聚拢而来,叮咬允吸着她,让她的脸烧成滚烫。她又忆起梦中追逼着她的那个声音,忽而觉得心中惘然若失不知所往。

“……云歌……云歌……你在吗?”骥昆的低唤从不远处响起。

云歌惊醒过来,急忙应道:“在……在……”

她有些歪斜地爬过去,解开了骥昆身上的绳索,见他愣愣望着自己,似有询问,便低声道:“我……我还好……”

骥昆起身捉住云歌的双肩端详着她。熹微的晨光透过帐帘的缝隙,将几缕金线绣在云歌的脸上。她的眼眸如那金光中的万千活物一般闪烁不定。骥昆的眼神中有一种吞噬一切的热烈火焰,好久好久,那火焰中了有了几分自嘲的味道,“看来我是做了一回你们汉人的柳下惠了,”他说着,语调又有了几分披肝沥胆的坦白,“其实我同那个不开门的鲁国人一般不相信自己……”骥昆轻叹一声,拉住云歌的手,没有理会她的挣扎,迫她与自己相对跪坐而下,方开口道,“在溪谷寨时,我便说过我们的那个‘朋友’之约要重新谈过。现在正是时候。”

“我……我觉得那个约定很好,为什么要重谈?”云歌没有想到他会在此时会提起此事,心中毫无准备,眼睛也四下里躲闪开去。

“因为汉人就要攻打先零了,”骥昆凑近她的眼睛,迫她看向自己,“我只怕族中仇视汉人的情绪越来越重,到时我会护不住你。你以为昨晚为何族中人几乎要置你于死地?先零的骑哨昨日送消息回族中,说看到羌地周围的几座城池的汉军都有集结开拔的迹象。族中的贵族一片恐慌,这才把恨泄在你身上。现在就已如此,再往下……”骥昆深锁眉头没有说下去。

云歌虽已从孟珏那里知道汉军要对先零发起总攻,心里只道还有些时日,却想不到这消息来得如此迅猛,她不禁低头讷讷道:“汉军要来攻打阳平坡了……”

“先零不会坐等到汉军来。”骥昆摇头,“因为我们就要迁徙,离开阳平坡了。”

“是迁到别的草场去吗?”

“羌地各个谷地的春草都已破土,只是还不茂盛。”骥昆道,“可阳平坡的牧草已经枯竭,如果再不走,不等汉军来,我们自己就要饿死在这里。”骥昆低头叹了口气,忽然看向云歌,“所以,那时你离开凌滩是对的。”

云歌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是在询问她年前私自离开凌滩的事情,又见他的目光中带着几分锐利,知道此时是到了自己必须给骥昆一个解释的时候。

云歌沉了沉眸子,道:“我本来就是被迫来的先零,那天我为丽史姐姐说了几句话,就险些被你父王拖出帐外……你还打了我……三哥和丽史也走了……我心中觉得好没意思,便求阿丽雅将我送出了营地。然后又沿着你指给我的秘径……回到了汉地……”云歌小心翼翼地将昨晚骥昆给尤非的一番解释又还给骥昆,实在是他这一番说辞颇为顺理成章。

骥昆却微微吸了一口气,扶住云歌的肩,将他褐金色的眸子凑近她的眸子。他的眼中挣扎着信与不信,又似乎是要看到她的心底去一般。云歌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也有些气恼,推开他的手,胡乱道:“不许你这样。”

骥昆松开手哈哈笑起来,“我以后常会这样,而且你不能让族人看出你一丝一毫的不情愿。在我们羌人眼里,合穹之后男人就如驯服了一匹马儿一般永远驯服了自己的女人。如果女子在众人面前露出不情愿,会被视作与丈夫之外的人有染,不仅令丈夫蒙羞,自己也会惹来杀身之祸。更何况……你……”

“更何况我还是个正与羌族开战的敌族女子。”云歌气呼呼地打断骥昆道,“可我们本就只是朋友,原本就是阴差阳错,迫于形势不得而已……”

骥昆在云歌嘟囔声中默然后退了几步,而后忽然单腿跪下右手抚肩,道:“云歌,我不要再和你行那‘朋友’的约定。我可以保证每晚归帐后不碰你,却希望有一天你能真正成为我帐中的女人。”

无论她如何躲闪逃避堵截,骥昆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云歌止住了口中的嘟囔,脸色微红地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去年春天在鲜海我就不该放你走的。天神作证,接回狼彦伯伯后我就曾到关外去找过你。可是你们家的人个个都在外游历,没有人知道你们的归期,我只好又回到了草原。”骥昆依旧单腿跪在地上,仰头继续说下去,“我以为我再也找不到你了,然而陪哥哥去罕羌迎亲时,你竟又出现在我眼前。我惊喜不已,又担心像在鲜海时惊走了你,所以才重提与你做朋友的约定。可你竟然再一次不辞而别……”骥昆停住口中的话,眼中满是受挫的骄傲与痛楚,好半天他才又道,“你走了以后,我才明白,我们羌人的喜怒哀乐本就在蓝天下、马背上、酒水里。我们的情本也该同这草原上的繁花一般不懂遮掩。我不该因为你是汉人而有所改变,那样反而让你误会。所以云歌,既然现在你又一次回到我身边,我再不愿与你躲闪。我可以等,但绝不会再与你立那朋友的约定。我想要你成我帐中的女人。”

云歌说不出话来。她木木然站起身,在帐中退行了几步,道:“我若不同意呢?”

“我说了,我可以等。”

“如果我说无论你等与不等,我都不同意呢?我不喜欢这里。”

骥昆眼神黯了黯,却依旧仰首回道:“无论你同意不同意,我都会等。不过你若不喜欢先零,等战事结束了,我会带你离开这里,到你喜欢的地方去。”

云歌料不到他竟愿为她放弃这草原,心底微微一震,却也只能努力掩着,狠道:“可如果我说我现在就想离开先零呢?”

骥昆沉默了片刻,道:“现在族中人对你虎视眈眈,绝不会让你离去。而我的领下有五个牧部,大战在即,父王和族人们也不会轻易在此时让我离开羌地。”

云歌淡淡冷笑了一下,目光慢慢转向帐中,“当初我们的约定中,除了做一对坦诚的朋友,还有一条是我们都不参与这场战事。可是我们……”云歌恍然住了口,险而未将“我们谁也没有做到”说出口来。

骥昆垂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其实我最初向父王请求接管冉骓伯伯的牧部,是为了能护你的周全。大哥庇护达慕儿,让我意识到我若领下没有人马会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护不住。”他慢慢抬眼看向云歌,“去年春天,我的确没有参加羌人攻打汉人城池的行动,但现在是汉军要来攻打我的族部,我为了族中人不能不应战。这件事无论你恨我怨我,我都不会改变。”骥昆说得笃定,眼中却带着一丝歉意,他站起身,走上前来握住云歌的手,“可是一旦战事结束,我会带你离开草原……”

云歌将手从他掌中挣脱而出,眼睛也看向一旁,“骥昆,你在自说自话……”

“是吗?”骥昆将云歌的肩头扳回,眸色烈烈地盯着她道,“你能说你对我从未动过心?我们一同在楼薄历险,又一同逃离摩滇……花夜上我们的对舞如醉……”

云歌躲避着骥昆的灼热的眼神,口中只道:“你误会了……骥昆,你误会我了……”

“那你从汉境冒死回到羌地通报消息,难道不是担心我的安危吗?”骥昆将云歌的脸拢入手中,迫她看向自己,“一个女子若不是为了心爱的男子,怎么会冒险去寻那只听说过一遍的暗河,又怎么会不顾自己被擒的危险,也要阻止他进入险地?”

云歌被他的话怔住,眼睛也失了神。确如骥昆所说,她真是冒死返回了羌地,然而那时她并不知道骥昆也会来小玛谷,那时她所思所虑的完全是另一个人。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的……”云歌摇头,心中却如云散水枯月明珠现一般清晰起来——昨夜酒后春梦中那个纠缠在自己身上的人,也恍然间从那泼墨般的发间,抬起曜石般的墨黑的眸子。“不……不……”她依然低语否认着,眼神却不由温柔起来,面颊也犹自红了。

骥昆将她忽然的娇媚之态看在眼中,身体中所有的克制瞬间弱去。他将云歌拉入怀中,将自己的唇压在她的唇上狂热地吻起来。那吻原本压抑已久,此时便如骄捍的野马般攻城掠地,从她的唇畔一路而下向她的胸口移去。

云歌有一瞬的迷离随即惊醒过来。她用尽所有气力推开骥昆,又扬手狠命打在他的脸上,“你……你……你趁人之危……”她说得太急太气以至岔了气,不由抚胸狂咳了半晌,而后便歪坐在地上嘤嘤地哭起来。

骥昆空立在帐中的华毯之上,怒目喘气,只望着云歌不语。

“小王和王子妃起身了吗?”帐外忽然传来缤祝小心翼翼地询问声,“……跖勒王子让我来问……说阿丽雅公主情况不好,请小王子妃起身后去阿丽雅公主的帐子探望一下。”

“阿丽雅……”云歌从悲愤中惊醒过来,用手抹掉脸颊上的泪珠,整了整嗓子应道,“缤祝姐姐在帐外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随你去阿丽雅帐中。”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理了理混乱的思绪,想起昨日在溪谷寨的情形,忧心道,“女子小产后需要卧休凝神养气,你父王和你哥哥为什么偏要在此时让她不辞辛劳地回到族中来?”

骥昆将头转了转,拢了拢面色,应道:“因为族中明日就会开始迁徙了,父王和二哥也是不得已。事实上昨日我去扎曲坡收整牧部时,族中都还没有收到哨探的情报。他们是后来得到汉军开拔的情报后,临时做了迁徙的决定,连夜赶往溪谷寨的。不然……”骥昆皱眉道,“我怎会将你独自留下应付他们……幸亏我发现了被缚的号吾,这才及时赶了回来。”

云歌想起昨夜的一切,心中的愤怒弱将下去。她停住脚步,回首道:“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骥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忽然叹了一声走上来,“我同你一起去吧……以你的脾性,我们昨晚帐中的实情极易被族中人看破……我的女人合穹第二日应该是爬不起帐来的。”骥昆低声自嘲了一下,“今天若有什么问话,你只装聋作哑,由我来应付……”而后不管云歌如何扭摆挣扎,他扯着她的手昂然向帐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