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长假，方澄本来不想回家，但许世豪逼她上缴证件办美国签证，她只得收了点东西坐车回家。
家门一开，母亲脸上罕有地带着笑容，方澄若有所感地往客厅看去，果然她的继父李彦宏正坐在沙发上，跟陈玉兰和李心怡乐也融融地看着电视。
“他回来了？”如非必要，方澄不会开口叫“爸”。
“嗯，工厂难得不用加班，能回来住三天。”母亲只看了方澄一眼，便又回头去关注客厅的情形，一见李彦宏拿着空碗扬了扬，忙不迭地赶过去接过空碗，到厨房再洗点樱桃出来。
满满的一碗樱桃再次放在面前，李彦宏连一声谢谢也没有，吃了一颗后甚至还皱眉挑剔：“这怎么有点酸？”
母亲还没来得及说话，陈玉兰就落井下石：“连个樱桃都买不好，呿！”，年纪小小的李心怡也不满意地撇着嘴，陈玉兰给她喂樱桃时，她故意把五官皱成一团，边吐出樱桃肉边道：“酸死了！”
“我下次会注意的。”母亲惭愧地低头，“要不先吃点西瓜？”
“算了吧，你买的西瓜有哪一次是好吃的？”陈玉兰嫌弃地道，又转头跟儿子卖好。“我们平常吃不好就算了，你工作那么辛苦，可不能吃不好，一会妈给你去买点日本水果，保证又大又甜。”
方母每次买菜找回来的零钱都得上缴，多花了一两块钱还得被陈玉兰盘问一番，别说是贵几倍的日本水果，根本连好一点的水果都不能买。但这种委屈却是没法子跟丈夫说的，搞不好还会被指责挑拨离间，只得默默地任由婆婆中伤自己。
那碗被挑剔的樱桃最后还是见底了，方母一颗也没吃到，因为她不单得张罗晚饭，还得腾出时间来打点李彦宏带回来的行李，把给各家送的礼一一分好，其间还不时面对陈玉兰的挑刺，把东西装了拆，拆了装，益发显得笨拙无能，也间接衬托出了婆婆陈玉兰的精明世故。
“这个家若光靠你这个媳妇儿，还不得把所有亲戚都得罪个遍？”陈玉兰在儿子面前刻意地说，李彦宏瞧着眼前的情景，也点头赞同母亲的话，“明凤不懂这中间的弯弯道道，这家还真得靠妈帮衬着。”
“那是，我只有你这么个儿子，不帮衬你帮衬谁？”陈玉兰听得儿子明显是跟自己亲，对着儿媳妇挑衅地扫了一眼，口里继续不留情地贬低她。“就是有些人脑子长不好，怎么教也教不会，买个樱桃还特意挑酸的买。难为我年纪这么大了，还得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见气氛有点僵，李彦宏也不好再说什么，转头对着方母道：“你不是说在做晚饭，怎么还在这里坐着？”
“我这就去。”方母低头走开，在厨房门口看到大女儿方澄，脸上现出了点尴尬神色，低低地嘱咐一句“没事就回房里看书吧”后，不敢再久待，弯着背闪进了厨房，没多久传来了咚咚的切菜声。
母亲在厨房里，刚受了气大概也不想看到她，客厅里一家三口温馨得紧，压根没她什么事，方澄只好听了母亲的话回狭小的睡房里呆着。这么一静下来，许世豪说要带她到美国的话也再次浮上心头。
想想要是去了美国，她也算是吐气扬眉了，再加上许世豪在本市的背景，大概连陈玉兰也得忌惮她三分。难道自己真的要再忍耐几年，跟许世豪结婚去美国？
可若几年后离婚了，陈玉兰就算一只脚进了棺材，嘴巴肯定也还在拿这个说事，而且许世豪只怕也没这么容易放她走。要是不离婚，难道自己真的要跟那恶霸绑一辈子？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一时觉得去美国好，一时又觉得还是留在国内好，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最后是母亲在外面喊她吃饭了，她才猛地坐起，闷闷地走到饭厅去。
她还没走到饭桌，陈玉兰几个已经开吃了，李心怡面前堆着一小盘满满的菜，鸡腿鱼面颊什么的都特意挑出来给她，今天李彦宏回来了，平常属于陈玉兰的另一根鸡腿就搁到他碗里。对于好肉好菜全被瓜分，方澄已经没脾气了，反正在这屋子这么多年来，她是一根鸡腿都不曾吃过。
“哎啊，怎么这时候才下来，还好奶奶给你留了块鸡胸。”
这话说得好听，方澄却知道鸡胸肉别人稀罕，陈玉兰却总嫌肉质粗糙，李心怡随了她也不爱吃，不然怎么会轮得到自己呢？
“澄澄，还不谢谢奶奶？”见丈夫瞪着女儿皱眉，方母赶紧朝女儿打眼色，这可勾起方澄一桩心事。
那时方母还没嫁到李家来，方澄第一次被母亲拖着来见李彦宏，无论怎么哄怎么骗，小小年纪硬是抿着嘴，死活不肯开口叫一声“爸”，当时坐在一旁的陈玉兰马上就对儿子说“人家女儿不喜欢你呢”、“好像没什么缘份”、“以后只怕也不好带”等等，方母的脸当时立刻就刷白了，硬着心肠对着方澄又是打又是骂，方澄最后那声“爸”出来时，眼泪也一并出来了，方母却没顾得及哄她，急急地向李彦宏和陈玉兰赔笑，就怕好不容易寻着的依靠飞了。
后来方澄大了，知道母亲有一半是为着她好，想她在个富裕点的环境长大，但这事儿在她心里却是一根刺儿，每次想起来都觉得母亲不该这么卑躬屈膝地讨好李家，致使后来在家里都抬不起头来。
但事已至此，她就是为母亲不值又能怎样？
“谢谢奶奶。”她顺着母亲的意思道谢，饭桌上的气氛一时和谐无比，方澄冷眼看着这虚伪的情景，心中难免感到悲哀。
母亲耗费了所有的青春巴住这个男人，只为求得三餐温饱，但现在又比饿死好上多少呢？
她曾经见不得母亲受气，愤愤不平地问：“妈，你不觉得很委屈吗？他们简直不当你是人！”
母亲是怎样回答的呢？对了，她笑了笑，用一种谈论天气似的平淡语气道：“最初也会觉得生气的，但我又能怎么样呢？当初你爸会娶我，打的也是替他照顾父母的主意。反正这么多年也过来了，再想这样的事只会令自己不开心。”
那时候，阳光穿过玻璃打在母亲的脸上，泛起一种圣洁的光芒，但方澄非但没觉得感动，心底还发着阵阵的寒意。因为她知道母亲已经认命了，屈服于生活与现实之下，不再有自己的思想与情绪，只会被动地接受加诸身上的一切。
这种为了生存而抛弃自尊的举动，和只为吃食而活的动物有什么区别？
她在那一刻对自己发誓，她要凭自己的力量挣出一片天，绝不依仗别人而活，绝不像母亲一般丧失尊严。
她在学校里力争上游，把全级第一的头衔牢牢抓在手里，在一中说起方澄没有谁不知道的，同学们对她既羡且妒，有些还特意在背后中伤她，但就算这样，也没有谁敢瞧不起她，因为他们的成绩都不及她。
她为自己的努力而自豪，因为这都是她自己挣来的，不是摇尾乞怜求来的。
这么想着，她忽然就豁然开朗。
她以前会顺着许世豪，是因为一时没有其他的办法，只好忍辱负重，等待脱身的机会，若现在为了去美国而违心地跟他结婚，这和母亲为了生活而嫁给李彦宏有什么区别？
她发过誓不走母亲的道路，就算许世豪确实有财有权，她也不能因此葬送自己的尊严。
她不会像母亲一样，认命地当一辈子的傀儡。
立定了主意，方澄不再犹豫，开始想着怎样才能打消许世豪的念头，最好是让他独个儿到美国去，这样四年一过，他大概连她长什么样都记不得了。
方澄一边吃着饭，一边琢磨着心事，但俗话说得好，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她这边还没想出法子来，那边事情却又有了意外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