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开口处有一个圆形的水泥凸起。像是一个磨平犄角的犀牛额头。透明的巨大面窗在行人路过时可以窥见内部成排的靠背座椅。低矮的台阶形成环行,上方有一面白色的宣传版面。一次全部贴满了各种各样的脸。成片的盛大光芒照耀。仿佛一串闪亮的珠宝。
确切地说,最早知道这里是在7年前的春天的腰部。那时候小朋友们流行的是《魔神英雄坛》里瓦他诺呼唤的神龙斗士。经常成群结队地去买卡通片的玩具模型。然后像聚集在一起的松鼠似的,互相厮杀。作为一个值得怀念的年代,真的难以置信时间会出奇地长,如同一条细亮的丝线,可以向两端无限拉伸。我做完小学时期的作业,就像小猴子一样安静地坐在电视机前观看一部热映的连续剧。模糊的记忆中是一些古装打斗的场面。当时的男主角被很多男小孩模仿,在一些垃圾四溢的地盘挥动拳脚,展示武艺。女小孩不能一样撒野,只能静坐家中,收集男主角的资讯。后来,通过她们掌握的情报,我第一次听说了这里。男主角在不会武功的大学时期的教室所在地。
这里是表导楼。这里是电影学院宝藏积聚和输送的码头。
灰色的外部建筑基调内部包含精致的空间。大门进入是一个小型的休息厅室。经常会看见长相俊美的少男少女走动于此。旁边是一个小型的话剧场地。里面能容纳百个观众左右。舞台抵至入口,因为空间拥挤。每当表演系要演出话剧,必定在学校的布告栏里贴出宣传海报。表演的场地也大都选择在这里。演出前夕,表导楼前人潮汹涌,车辆和花篮应接不暇。
如若进入之后笔直向内,便会到达表演系的一楼教室和系办公室。形状呈T字。通过一条光线幽深的走廊,左右延伸。走廊装饰有很多玻璃宣传栏,每一个里面都贴着往届表演系学生的班级合影和表演实践的照片。其中可以看见很多现在已经大红大紫的明星学生时代的面孔。
有一条不高的楼梯通往二楼。同样是一些表演课程教授的教室。和一些形体练习的场地。
表演系的学生是在全国近万名的报考学生中间挑选出来的为数不多的部分。一般来说,每一届只招收30个。但是这里却是无数少年梦想的殿堂。我在考专业课的时候,认识的一个报考表演的河北男生,连续报考了5年,依旧信念坚定,乐此不疲。
某些下午,时间过于闲适和缓慢的时候,我会静静地坐在这里的大厅。记得的是空旷的地域只有一个人的身影和海浪般太阳热量的光景。身边的寂静中只有楼层间传来的乐器奏响和寥寥人语。如同在云中漫步。
学期刚刚睁开眼睛,兴奋就忽悠一下闯进身体里。这学期的表演课程将在表导楼的一楼的教室讲授。课程表的时间安排也好像夏威夷跳着热带舞蹈的舞女,呼哧呼哧地扭动腰间。
教室像一个隐藏的堡垒。得顺着一楼的走廊一直向里,走到右边的最深处。走廊里的灯光昏黄,转瞬之间仿佛回到夜色撩人的上海阁楼。靠墙的位置摆设了很多高堆的柜子。在不远的地方是表演系的服饰道具仓库。教室里面别有一番天地。开阔的中间场地三面环绕木头桌凳。一些已经有点的开裂的黄色木制桌面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各式各样的言语。有的是发泄情感的宣言,有的是进行交友的联络方式。甚至看见了一条用已经微微褪色的钢笔字迹书写下张艺谋的姓名和手机号码。教室的前方有着一个宽广的舞台。比地面要高出一个台阶的距离。上面零散地摆着一些做表演小品用的矩形长箱。还有一些巨大的塑料纸板斜放在墙角。一个乳白色的面具端正地放置在其中的箱体上。左右两侧是连接屋顶可以拉闭的幕布。四壁的墙面可能因为使用已久,已经凋落了很多块状的皮肤。
第一次的课程安排在到处是明晃晃的光线的星期三。坐在教室第一排的座位上,可以看见光滑的地面反射着巨大的色泽。从窗外投入庞大的太阳光线。周围有一些微小的茸毛尘埃不知道又要去哪里旅行。对面坐着一个漂亮的女生,穿着黑色的舞蹈鞋和灰色的紧身裤。跷着腿手托镜片,望着自己装饰过的脸庞。左斜角是一个戴着棒球帽的英俊男生,回头与人交谈的时候,感觉像日本的偶像明星木村拓哉。嘈杂从人群的缝隙里散发出来,像是泄漏的巨大气体。调皮的学生到舞台上扮演《罗马假日》里的主角,试图还原梦幻场景。一切似乎就将这么不可救药地喧闹下去。
老师的开门声响粉碎了音量继续扩张的阴谋。人群立刻停止骚动。如同电影画面的定格。是一位年纪在50左右的男人。眉宇间有着成熟稳重的气息。头部的鬓角已经有些微白。提着一个黑色的皮包。面带笑意,显得温和可亲。后来知道他曾经是蒋雯丽的班主任。
他坐定后先简单地介绍自己,并没有点名。而是让每个人走到台前,表演一段拿手的节目,结束的时候再向大家简单地介绍自己。人群立刻张皇起来,好像舞台成为一个荡漾着恐惧的刑场。谁都不愿先上舞台,成排的学生都在左扭右摆。见此状况,老师掏出花名册。于是排在姓名最前端的学生成为了第一个牺牲者。一个帅气的男生。表情可爱,还挂着一条黑色的领带。他像一条在鱼群中嬉戏的小鱼突然被放入另一鱼群中一样,溅出许多羞涩的水沫。从他开始,人影依次在舞台两边上上下下。老师有时只是沉思般地观看。有时嘴角边微微露出笑意。最后一个女生表演的是一段印度舞蹈。她好像以前学过很久的表演,动作娴熟自然,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下课之后,走出表导楼。树木草花,道路楼层,都沉浸在风行四处的完美金黄里。
表演课程如同一片无限延伸的麦田。在其中疯狂奔跑之后,能够躺下观望舒坦的湛蓝天壁。无数个瞬间,在表演练习的麦丛中间,都能在灿烂的光线里接近仿佛异域的城邦。扮演着另一个人,说着他的台词,时光也就稀疏地从茂密的现实森林里开辟出幻觉的温泉。
真听。真看。真感受。老师每一句指导的话语里,似乎都包含这些深入记得的声音。
一次扮演的是雪中昏迷的初中学生。微型舞台成为茫茫雪景。辽远的群山在苍白的远方隐没了坚韧的曲线。表情应该僵硬悲伤。但却不会轻易认输。后者是性格使然,也是我本身的理解。表演之前观看过若干雪中遇难的电影片段。一些孤单的个体在厚重的积雪中间抖动着嘴唇但依旧眼神执着。比灾难更宽广的还有生命。所以我尽量模仿那些坚不可摧的神情和姿态。扮演拯救者的是一个高大的男生。戴着自备的毡帽遮住英俊的面容。他必须救起包括我在内的4位遇难者。他力图做出痛苦前移的表情,并用左手抵挡风雪。他拉起每一位卧躺深雪之中的手指,代表给予援救。使至今日还记得手指接触的瞬间是一种并非漠然的温情。是毫米般递增的温度关怀。亦像炽热的星辰能够融化所有的寂寞雪地。
一次扮演的是街边的少年乞丐。虽然贫困,但是内心阴暗。乐于用欺骗满足自己的生存需索。他的外表以及示人的性格会让任何一个人引起怜悯和同情。场景设置在一个下雨的车站,不同的都市男女来此躲雨等车。我拿着乞讨的方盒,周围被当作是大雨倾盆的潮湿街道。我面露悲伤,目光萧索,游离地看望灰沉的天空和站立的人群。首先向一对情人乞讨。穿着时髦的男女。男人表情冷漠,像是看透我的诡计,又像是原本就是如此。女人用同情的声调要求他给予。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后,掏出零散的硬币丢撒到地面。接着是一个已上年纪的妇女。她提着竹编的菜篮正欲乘车回家。我跪倒在她的面前,努力让眼睛湿润。她看见之后,将我拉站起来。告诉我应该坚强的生活下去,并掏出了十元的纸币。最后是一个失业的青年。我毫不留情地将乞讨的方盒靠近他的身边。他目光犹豫,无法抉择。我用哭泣的腔调向他讲述了一个沉痛的孤儿失学的事件。他翻遍口袋,掏出两张褶皱的二元的纸币。一张给我,一张坐车。远处传来了汽车到站的声响,如同来自不同空间的脚步。零落的乘客排好队伍,依次上车。汽车开远,大雨依然滂沱。我细数了今天的战果,满意一笑。将方盒踩在脚下,愉悦得向停在对面的红色的士伸手挥招。
拇指的到来也是听说我在这块不大的舞台上表演的缘故。她在一个周末的清晨,所有的光线都潜伏在朦胧的时候,用刺脆的电话铃声吵醒我的美梦。原本我应该站在悬崖峭壁的顶端,漫天飞行着透明的鱼群。大海连接着大片的粉红云朵。以及一个人面对的红色星空。拇指在电话里声音充满热量,像是小时候起床穿衣发呆的时候听见妈妈在厨房里油煎鸡蛋,她说:“原来你在上表演课啊!那我一定要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