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刹马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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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3、七岁奇梦

冬天,校长没来的那段时间,大家聚在校门口做游戏,堆在一起玩挤油,或者搞恶作剧,高年级的大哥哥拿舌头舔大门,舌尖舔到冰冷的铁门上会霎时粘住,动作飞快,马上缩回来十分刺激。

福生看了觉得有意思,也照着样子,伸出舌尖结实地舔了上去。

舔得太认真,一瞬间大半个舌尖粘到了铁门上。

大家一看开始还逗笑,时间长了就急了眼。福生好几次试着要把舌头从铁门上拔下来,但越拔舌头贴得越紧,如同一头牛被紧紧拴在了树上。同学们没办法,有的围着铁门轮着往福生的舌头和铁门上吹热气,那会儿,福生喝了多少口水也说不定。

同学们热情迸发,有的同学点了纸、有的拿柴草烧铁门,福生的舌头拿下来,也伸不到嘴里去了。

这时,校长骑着自行车,叮叮当当到校门前,看到了伸头大舌头还流着哈啦子的福生,非常生气。

“天还不亮!你这是干什么!装什么鬼”!!

“老师,福生的舌头让铁门给粘住,刚拔下来呢”有的同学跟校长解释。

“哦,过来我看看,舌头怎么不伸进去”校长又说。

“我,我,疼”,说话舌头在外面,福生一说话口水就顺着舌尖流下来。

校长走过去,一巴掌打在福生的舌头上,福生“啊呀”一声,声音清晰响亮,舌尖也缩进嘴里。

但疼,仍然张着嘴巴,哭了起来。

“好了,回家休息一天,应该是撸了点皮,没事”校长跟福生说了下。

“嗯”福生应了声,不哭了,一溜儿跑回家。

正合福生心意,平时想逃学,家里、学校都不让,这次理由正当。

福生一休三天,第四天,发着烧回到了学校。

转年,我七岁,天空柳絮飘飞的时候,一日,村里来了个头发郎,推着一辆独轮车,上面一个小笼子,里面是各种小商品,那老人一只眼睛闭着,到我家后面停下,摇起了波浪鼓,“拿头发,换针……”

然后,小鼓“咚咚咚”摇几下。

我和几个小伙伴在小河边堆沙子,听到头发郎的叫卖声,都跑过去看热闹。那头发郎见我们跑过来,先是拨浪鼓没规律地响了几下,然后,另一只眼睛睁开,弯曲的身子好像直了一些,指着我喊:“小娃,快过来,你的命不平啊”。

我将疑将信,赶过去,那老人摸着我的头顶,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偶尔开点小缝,“唉,命中不平,命中不平啊,也有法子”,话的声音带着一点恐怖。

这时,母亲在一边看见了,赶紧跑过来,一把把我抱到怀里,

“你胡说些什么!我们这里的人都不换针,你快走吧!”护犊子,是每个母亲的天性,很明显,母亲是怕一个外来人,又长得极丑陋的人伤害到我。

“天命之灾,本也可解”那老人又说。

“别胡说了,快走吧”,母亲识字,也不信这些迷信。

那老人不再言语,摇摇头,把连接两个把的缆绳往脖子上一套,然后一手扶把,一手摇鼓,不再换针,而是唱起歌谣……

南风飘飘,

枝根曳摇;

抱槐底下,

残梦未消。

布谷咕咕,

呼我同乡;

针尖麦芒,

树倾一方。

我家坡下,

小溪汪汪;

朔风将起,

消逝哀伤。

将星入尘,

先请道场;

如今我去,

年月回晃。

遥遥前路,

步履茫茫;

人事两段,

困先占半。

天道苍苍,

地格玄黄;

虽无九五,

廿半天偿。

……

那时,我一句也没听懂,奇怪的是,那老人走了很远,声音在我耳里却异常清晰,然后是老人一只眼睛流下了泪水,这首诗,二十多年仍不曾忘,但分不清是来自梦里还是真实发生过。

然而,很多事情,包括我家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工作后最初十几年的经历,居然与老人说的一字不差。

幼儿园要升小学了,象征性地组织了考试。

我们的幼儿园老师是教一年级退下来的,60多岁,跳舞、唱歌都不会,只会拉二胡,会这一样,学校还没器材,就他从家里拿来的一把。就经常领我们到哈喇河里去游玩,有时还要在他曾经生活过的老村里闲逛一番。专业知识不会,反而让我们更多的接触到了大自然。实在没的做了,就给我们拉二胡,《二泉印月》,自顾自地摇头,悲伤的音乐一拉一上午,听得我们稀里糊涂。

拉完二胡,就教我们写字,有时是数学算式。老师年龄大,在村里教了三十多年学,很多同学的爸爸妈妈他都教过,一直没离开过教育,就具有了一颗永远长不大的童心。我已经会下“五棍棋”,六七岁的时候,已经能胜过村里下过几十年的爷爷、奶奶。有时候,老师会单独找到我和我下,一起席地而坐在校园东南的几棵芙蓉树下,偶尔输了,他会扶扶自己的老花镜,不看我,只看画在地上的方格棋盘,很认真地说:“边城,咱这样,这一盘我有两步走得不大好,输了,咱再来一盘”。

老师虽然不是正式编制,工资非常低,但认真极了,家里无论什么活计都要靠边站。在教学和对待学生成绩的那股较真劲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敬业精神,包涵着一种让人崇敬的革命气息,是从心底自发的和忘我的,绝不是个案,那种精神也许仅存于过去我们上学的那个年代,今天已属罕见。

仅是一次摸底考试,老师也骑着自行车跑三里路,到光甫去油印,油印回的试卷,散发着油墨的香气。从育红班这次考试开始,我就习惯了每次考试时先闻闻那试卷的油墨香。

后来试卷发下来,福生算术没考好,得了零分,老师生了气,我们只是六七岁的孩子,但教惯了一二三年级,老师脸上还是挂不住,拿着福生的试卷在讲台上挥来挥去。

“啊~我们班有个同学,啊~这次考试考了零分”!

“啊~我在咱们村教了三十年学,啊~”

“啊~你爷,有的,你娘,我都教过”

“啊~你娘你爷那辈就没个考零分的,三十年,我还是头一次见个大零蛋”!

“今天,你看看,你看看,福生,你把名字写得这么正当,试卷你还能倒着答,啊~”

福生试卷是倒着答的,直到今天我都想不明白,试卷能倒着答么?

怎么答的啊?还写上了名字班级和学校。

福生的妈妈知道了考了零分,一改往日的冷脸,不生气,反而温和地露着牙齿笑呵呵地觉得是个小笑话,守着我们问:“怎么就倒着答了呢”?

我们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