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妹妹升入初一,我升入初三。
父亲的负担越来越重,妹妹虽然在家里话说得很少,心里和我一样要强,从小学到初中,妹妹上学的学杂费居然一样没有因为家庭条件特殊免交过一次。
谁想让同学另眼看自己呢?
我和妹妹每年要花上千元钱。但父亲从来没有说过什么。父亲仍然与家里的那头牛为伴,一个地板车,一把铁锹,一把锄头,一个镢头。
奶奶的负担也陡然加重,原来只要做一个人的饭,现在要做两个人的。
1995年冬天,下了场好大的雪,我印象里最大的一场雪,同村没有在学校周边村住下的同学放了晚自习都一起回家,雪十几厘米深。我和衍科的儿子、国徽连同几个女生,自行车骑几步就站在雪里不走了,歪倒,我们推着。
回家8里路,天寒地冻,推着自行车边走边聊,衍科的儿子索性唱起了歌,清寒的月光下,雪覆盖着广阔的田野,万籁俱寂,白白的底色下,只有我们行走的欢歌笑语,是我们不畏严寒的学子。
上学就是这样,几年后、十几年后,曾经因为求知时的艰辛会化作过去的美好回忆。
我不回家,父亲从来没有睡下过,父亲冬天要里订盖垫,妹妹做完了作业看会儿电视。那时,我们家里有电视了,五叔买了彩电,五婶把家里14寸的孔雀牌黑白电视搬到了我们家,只收中央、省、地市和我们县的几个电视台。
我上学的那十几年,我们家的物质和精神生活总要落后别人几年的,如果没有别人周济就会停滞不前。
第二天天还不亮,我就能吃到奶奶提前为我做的热腾腾的饭菜了。
奶奶屋里没有表,开始我上早自习的时候,常常三四点就把饭做好了,我们上早自习五点才走,太早了。
我就跟奶奶约定,早晨我先起来,拉几下灯,奶奶看见了再起床。每次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总听见奶奶走过我和父亲床前脚底摩擦地面的“擦擦”声。
有时,头夜下了雪,我还没拉灯就能被奶奶走到厨房时鞋底与地面摩擦的沓沓声叫醒,奶奶为了我上学早形成了自己的生物钟。
四年初中生活,我间断地在舅舅家住过,最初为了学习,但时间长了,就不学习了,反而多了晚自习后与同学玩耍的时间。1996年,姥爷去世,最初听说消息的时候,父亲叹了口气,那是为父亲一生最幸福时光牵线的人,出完殡之后,我就很少再到舅舅家去住了。
也许习惯了奶奶热饭的味道,习惯了每天清晨奶奶鞋底拖沓地面的声音,我回家更多,那时,奶奶已经快七十岁了。
每过周日,奶奶总要包水饺,提前买下肉,剁大白菜,细细的、攥去水,调油和馅。后来,工作之后,水饺成了我最喜欢的食品,每次吃水饺,总会想起奶奶为我包水饺的情形。
那年,村里葡萄已进入丰果期,葡萄长势好,面积成了规模,但销路始终没有解决,很少遇到成规模收购的客户,村民们零散地到集上卖,在路边摆摊。葡萄易腐烂、不耐运输,没有统一的组织和机构管理外销,葡萄园在大产几年后,逐渐被村民们废弃。
村里又开始发展冬暖式大棚,新村东南角一夜之间冒出三四十个蔬菜大棚,衍科和连忠各自发展了一个,两家起早贪黑,种植西红柿、扁豆、黄瓜,这些蔬菜经过一个冬天的培育上市早,价格高,家境逐步殷实起来。
原来秋收后大家闲着没事互相串家门,冬天了,都躲在墙角,一聚一堆人,要么甩扑克,要么掷骰子。发展大棚是成功的,从那会儿起,我们村的生活模式逐渐改变,群众们即使冬天,也要来回在大棚与家之间劳作,拉草苫、到棚里管理蔬菜。
我们村只是那个小镇的一个缩影,进入90年代中后期,“二亩地一头牛”,“交够集体的,剩下的就是自己的”时代就已经终结。
市场经济的春风让人们的思路更加灵活,人们似乎一夜之间开了窍,发展经济的思路途径多起来,意愿更加主动,闲散季节不再游手好闲,人人懂得用自己的汗水创造幸福美好的生活。
父亲只能望棚兴叹,父亲知道,反季节的东西就是用自己的汗水换钱,就如几年前母亲养的那么多的鸡鹅和兔子,即使不成功,也仅仅是耗费了自己的一点劳力。但一个人早晨要拉草苫,晚上要放草苫,怎么干得过来。
父亲仍然坚守着那头黄牛与五亩粮田。地里活干完了,父亲就去帮零工,有时去赚顿酒喝,赚盒烟抽,有时到建筑队里,推泥,搬砖,积攒我和妹妹的学费。
而对于我的学习,父亲从来不问,不是不关心。
现在在我看来,那是父亲的一种大度和放心,他放心自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