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见了,滟秋才惊讶地发现,一娘生的两姐妹,竟是天壤之别,压根看不出她们有血缘。孙月芬长得像根麻杆,浑身上下找不出一点女人味,孙月芳却恰恰相反,一对大眼,长长的睫毛,棱而又棱的鼻子,活脱脱一个美人,特别是她那胸,大得出奇,也挺得出奇。滟秋好不惊讶,感觉她衣服里裹着的不是女人的两个宝贝,而是两个滚圆的西瓜。这样的胸要是让男人见着了,不馋死才怪。等孙月芳一开口,滟秋就知道她们是一娘生的了。
“嘛大点事,还用我亲自跑一趟,说吧,是活缠还是死打?”未等滟秋把要说的话说完,孙月芳就不耐烦地问。
“活缠怎讲,死打又怎么说?”
“这都不懂啊,还老大呢。活缠嘛,就是做做样子,给龟儿子一点难堪,让他知道,老娘不是好惹的。死打呢,就是一缠到底,撒泼劲儿用足力,龟儿子不投降,咱就不回来。”
滟秋想了想:“请你来,就是死打。”
“早说嘛,死打我可收费高哦,甭到时候赖账。”
“多高?”滟秋被孙月芳的样子逗笑了,她实在想不出,眼前这个满嘴黑话的女人,以前怎么就能给政府当公务员,还在信访办那种机构?
“我姐没跟你说啊,我的收费标准她知道的,管吃管喝,完了还要请我洗澡,做这种事最脏人了,泡一下才舒服。另外嘛,一天这个数。”孙月芳竖起一个巴掌。
“五千?”
“怎么说话呢,我是那种漫天要价的人吗,少一个零,你多给我也会拿的,到时你最好别吝啬。”
“哪里,哪里,行,我答应,完事后好好请你洗澡,我亲自给你搓背。”滟秋兴奋地说,她一下就喜欢上了孙月芳这脾气。
“你先别高兴,我可不是一个人去,得带着我姐妹。”
“你姐妹?”
“是啊,干这事,人少了咋成?妹子,甭看你是老大,这事得听我的,谁让我比你有经验呢。”说着,孙月芳一招手,从马路牙子上过来一帮女人,稀里哗啦就把滟秋给围住了。滟秋数了数,一共八个,一个班的兵力。
“我可说好,我啥价,我姐妹就是啥价,你要嫌贵,趁早说,甭到时候又让我死打你。”
“不会的,不会的,一个价,我绝不少你们一分。”滟秋兴奋得花枝乱颤了,她正缺人手,孙月芳就给她带来了人,看来是天意啊。
“先吃饭?”滟秋问。
“吃嘛饭啊,开工!”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师范大学开去,滟秋怕门卫阻拦,进门时她们分成了几拨,滟秋跟谢子玫走在最前,孙月芳和她的姐妹们则瞅准时机鱼贯而入,等到办公楼前会合时,她们的力量就很庞大了。滟秋之前跟食堂一名管理员送了钱,让他充当内线,打听孔副校长行踪。她们到了不久,一辆黑色的尼桑停在了办公楼前,人模人样的孔副校长从车里走下来,捋了捋被风吹下来的头发,往他的不毛之地拨拉了下,然后冲不远处两位年轻的女学生望了会,才意犹未尽往楼上去。
孙月芳一个箭步跃上去,堵在孔副校长前面:“你姓孔吧?”
孔副校长受了惊吓似的往后一躲,瞪住孙月芳:“你是哪个,我不认识你的。”
“可我认识你,你叫孔什么来着,对了,孔……孔……”
“我叫孔逸夫,你是谁?”
“我是谁你不认识啊,怎么着,提了裤子就不认人了,还姓孔呢,你咋不叫孔老二?”孙月芳摆出一副母夜叉的架势,一双眼睛瞪成个“八”字,逼视着孔副校长。
“你乱说什么,你是谁,我不认得的,赶快走开!”孔副校长面色骤变,两条腿下意识地乱抖起来,那几根好不容易扶上去的头发一紧张又掉了下来,露出荒丘一般的脑门来。
“你让我走开我就走开啊,你是警察还是什么的,告诉你孔……孔屁夫,今天不把钱给我,我让你这幢楼里炸开锅。”
“对,不把钱拿出来,今天就让你在这里丢死人!”孙月芳的几个姐妹蜂拥上来,围住了孔副校长。孔副校长莫名其妙地望住她们:“你们……你们是哪来的?”
“三和,三和公司,你不会忘记吧?”孙月芳又往前跨一步,眼看就要顶在孔副校长身上了。
“三和?你们是三和的?”孔副校长脸上的肌肉都扭在了一起,一边擦汗一边左右看,他想找救援,没想,就给看到了滟秋。
“你们是她雇来的?”
“什么她雇来的,她是我们老板,我们是她员工,今天找你是要钱的。痛快给还是不痛快给?”孙月芳声音很洪亮,唾液乱飞,喷了孔副校长一脸。
“你们这家没良心的公司,害死我们两名学生,还敢来要钱。马上离开,要不然我报警!”孔副校长一听这样,镇定下来。刚才孙月芳一阵吼,还真把他吓住了,前些日子院里有个系主任,就让一女生出其不意堵校园里,说要带他去见孩子。系主任睡了人家,早就给忘了,哪料想人家会把那么一个活证据生下来,眼下正在闹离婚呢。他怕孙月芳也是他不小心睡了的。既然是三和的,他胆子就正,说话的口气立刻变得威严而又正义凛然。
“你们走不走,不走我要叫保安了。”说着,孔副校长掏出手机,打给了保卫科,不多时,三名穿着黑色制服的保安来到楼下,孔副校长命令:“把这帮人渣轰出去!”
不说人渣还好,一说这两个字,孙月芳就跳了起来:“人渣?姓孔的,今天你给我讲明白,我们怎么就是人渣了?我们是劳动阶级,是靠劳动吃饭的,怎么成了人渣,说啊,你!”
两个保安上前,想阻拦孙月芳,被孙月芳一把推过去:“给我滚远点,哪个敢碰我,小心今天跟你们闹出人命。”她那帮姐妹也不是吃素的,一看保安装腔作势要跟她们动粗,立刻扑过去,唾沫横飞,唇枪舌剑,三个保安被镇住了,看了眼孔副校长,不知所措地退到了一边。
滟秋站在一边,像欣赏一场滑稽剧一样看着孙月芳她们,看来,孙月芳也不是信口开出每天五百块的价码,她做这行的确有经验,指不定,她在县里现在就靠这个为生呢,你看那几位女人,演得一个比一个精彩。孔副校长招架不住了,想溜,孙月芳堵在前面:“你还想溜,告诉你孔屁夫,今天不把欠下的钱一次付清,我们把你拉到人肉市场去卖!”
她的姐妹们立刻起哄:“就这头猪,能值屁个钱,上去,带他找他们校长,就不信堂堂大学,没人讲理。”
“找就找,以为我怕啊。”孔副校长挣扎着伸了下腰,扶了扶眼镜,刚才推推搡搡中,他的金边眼镜几次掉下来。这中间楼前已围了不少人,有教师,有后勤人员,更多的则是学生。滟秋起初还以为,学生们看到此情景,会帮他们的校长,哪知现在的大学生觉悟高得很,一听学校欠钱不给,立刻就声援起孙月芳她们来。孙月芳像捞到稻草似的,越发兴奋了,几乎要扯住孔副校长衣领,把他往校长室拽。
孔副校长急了,大叫着:“君子动口不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孙月芳哈哈大笑:“君子,就你这种败类,也敢称君子,信不信,当着这么多学生面,我把你那些丑事全讲出来,还有你吞我们公司的钱。”
“我啥时吞你们公司钱了,这话你可得慎重!”孔副校长的眼镜又掉了,一青年学生走过来,帮他捡起:“不急,校长,慢慢跟她们讲,我们在边上给你老人家助威。”
“好,既然你不承认,那我就讲,去年十一月十二日晚,你在万豪大酒楼,是不是拿过一个五万的红包?”
“血口喷人,血口喷人,我要控告你们!”孔副校长急得就想打人了,这些事真要当着学生面讲出来,那他可就斯文扫地,再也甭想人模人样地抖了。
事情并没就此为止,就在孙月芳她们跟孔副校长撕扯的空,闻讯过来的保卫科长打电话报了警,没过十分钟,一辆警车呼啸着进入校园,车里跳下几个警察,滟秋一眼认出,坐在最前面的居然是大榆路派出所所长祝勇。真是冤家路窄啊,滟秋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祝勇,不等祝勇他们动手,滟秋走过去:“是祝所长啊,想不到你还这么威风。”
“你是?”祝勇看着滟秋,一时想不起这女人在哪见过。
“冷滟秋,洪芳的妹妹,三和公司总经理。祝所长还穿着这身警服啊,我还想,你早就去了该去的地方。”
“你什么意思,我不认识你的,乱说什么?”
“乱说?祝所长,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不会也给我打一针,把我送疯人院吧?”
祝勇吓得面色全无,退了几步道:“我是顺道来办事的,没工夫跟你瞎扯。”说着,溜出了人群。同来的警察一看所长溜了,简单问了下情况,一看也没闹出啥事,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走了。
孙月芳这才摆开架势,跟姓孔的正式理论起来。
滟秋她们大获全胜,这世界就是这样,当你豁出命来做一件事,这件事十有八九就成了。她们在师范大学折腾了五个小时,最后愣是把校长折腾了出来,孔副校长在别人面前牛气十足,但到了校长面前,立马就矮下半截。东州师范大学校长是位中年女性,大约同是女人的缘故吧,她认真听了滟秋的陈述,滟秋说,毒饺子事件已经过去,公安该罚的罚了,该抓的抓了,公司还得正常运转,希望女校长看在她们一帮落魄女人的份上,把学校欠公司的五十万付了。
女校长沉吟一会道:“五十万我一次付不了你,这样吧,今天先付二十万,余下的,我得跟有关方面碰碰头,毕竟刚刚发生过不愉快的事。”
孙月芳要闹,滟秋制止住她说:“行,感谢校长,以后怕是我们也不能跟你合作了,发生这样的事,也不是我们想看到的,尽管个中原委很复杂,但主要责任还在三和。”
“你能这么想,当然更好。”女校长看着她,若有所思地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该裁决的,法律会做出裁决,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吸取教训,认认真真把企业做好。”
“我记着您的话,我会把企业做好的,谢谢校长。”
从师范大学出来,孙月芳提出要庆贺一下,滟秋却突然失去了兴趣,落落寡欢的样子让孙月芳不满:“舍不得钱是吧,走,我请客。”孙月芳手一挥,那几个女人便前呼后拥围着她去。滟秋却像受了伤害,孤独地回到住处,脑子里始终是女校长的影子。
滟秋她们如法炮制,又从几家院校收到欠款五十多万,有了这笔钱,滟秋心里踏实了许多。她跟谢子玫商量,先把孙月芳她们打发回去,有事再叫她们来。她们两个则需要从长计议,到底从哪入手,怎么才能把三和这块被砸倒的牌子再树起来。
谢子玫对孙月芳缺少好感,担忧地说:“能打发走么,我怎么觉得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哪有那么严重,她们都是好人。”滟秋自信地说。滟秋说这话是有根据的,这段日子,她跟孙月芳朝夕相处,对这个女人,滟秋算是有了新的了解,她绝不是胸大脑残,她有大智慧呢。甭看孙月芳一副马大哈的样子,但她心细着呢。特别是如何跟这些牛逼哄哄的单位讨债,孙月芳真是有办法。
“不是姐姐吹,姐姐最擅长的,就是跟这帮狼打交道。妹妹呀,你可要听姐姐的话,对付这帮狼,你还嫩了点。”孙月芳告诉滟秋,自己原来也是狼,而且蹲在虎口上,虎口就是信访办。“那可是专门接待百姓的,政府最难的部门,就属它了。”孙月芳自吹道。孙月芳后来厌倦了。
“这么说吧,妹子,我也是良心发现,有些上访者实在太可怜,为了上访,他们把家产都卖尽了,夜里露宿街头,饿了就跟人乞讨,就为了讨个公道,但是,公道不是那种讨法。妹子啊,我在信访办十年,啥都经了,你这些冤,不算冤,比你冤十倍百倍的都有。我是看穿了,你想讨公道,就得自己强大,指望别人那是笑话。姐,所以离开了那里,姐现在多自由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跟谁作对就跟谁作对,谁能把姐奈何?”
孙月芳略带茫然的语气里,滟秋看到一颗心在跳动,是一颗还未完全染黑的心,一颗还知道羞耻和不平的心,孙月芳的良知还未完全泯灭,她跟滟秋一样,选择了另一条道。
这是条不归路。不过没关系,孙月芳说:“不管哪种活法,只要活得精彩就行。不瞒你说,我那个店,纯粹是蒙人的,挣不挣钱姐从来不操心,姐为的是她们,就是那些上访者。姐给她们提供帮助,让她们能把冤喊出来,能把公道讨回来。”
滟秋后来才知道,跟孙月芳一起来的八个女人,四个是老上访户,以前都被孙月芳蒙过的,孙月芳离开信访办后,她们找孙月芳出气,孙月芳用行动感化了她们。眼下她们的公道已讨了回来,就是依靠了孙月芳。孙月芳开了一个店,专门替这些弱者讨公道,她们的办法土得掉牙,一哭二闹三上吊,实在不行,就把人家堵在街上,或者直接冲进家里,逼迫人家就范。这招很灵,到现在她们还没一次失败。另四个,本人虽不是上访户,但她们的家是上访户,两个是父亲含冤,两个是家里房子被拆迁办扒了,一家人在地窖一般又潮又湿的库房里过了一年,无可奈何时,才找到孙月芳这里碰运气。她们碰对了,孙月芳带着她们,找政府,找区长,一一把这些人拿下。孙月芳目前在开源一带名气大得很,人称女包工呢。
“甭看这些王八蛋一个个衣冠楚楚,人模人样,肚子里却全是坏水,你跟他来文的不行,来武的咱又不会,只能来邪的,怕啥给他来啥。他养女人,咱们就找他老婆,闹得他家里鸡犬不宁。他贪污腐败,咱就到他单位放风,天天放,放风不行,就给他检举,反正咱有的是时间,不怕他王八羔子不怕。”
“你们就不怕被抓起来?”滟秋担心地问。
“怕,咋个不怕呢?姐姐就被抓过。抓进去,就让其他姐妹闹,闹到他放人为止。咱又不做特违法的事,他们顶多也就关上十天半月,出来咱闹得更凶。”
各行有各行的道道,滟秋算是长了见识。同时,心里也对孙月芳多了份敬重,她倒是真心希望,孙月芳能留下来帮她。但是人家能留下来帮她么,怎么说人家也有一份“事业”啊,干得还有声有色。
滟秋把想法说给孙月芳,孙月芳笑眯眯地问:“怎么,用不着姐了,想赶姐走?”
滟秋赶忙摇头,红赤着脸道:“姐千万别这么说,我是怕耽误姐的正事,所以……”
“姐有啥正事,姐连个正形都没。说吧,是不是嫌我拿得多,心疼钱了?”孙月芳刚冲完澡,一头乌黑漂亮的长发垂着,那对结实而又坚挺的奶子半掩在浴巾里,显出咄咄逼人的气势。
“怎么能嫌你拿得多呢,你帮了我那么多,我还想着怎么感谢你呢。”滟秋如实道。
孙月芳擦干身子,扔了浴巾,边往身上套衣服边说:“感谢就不必了,如果嫌我烦,你就直说,如果不是这原因,走这个字你先别说出口。”滟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窘着脸站那儿,目光下意识地在孙月芳身上窜来窜去。
孙月芳打扮好,冲滟秋笑笑:“我说妹子啊,我这人你不用赶,该走时我自然会走,我答应过我姐,要帮你,这是我对她的承诺。”
“不会吧?”滟秋甚是吃惊,她不相信平胸女人会这么讲义气。
“啥叫会啥叫不会,你咋也婆婆妈妈?这么跟你说吧,我跟我姐一个脾气,认准你呢,就拿你当自己人,要是不高兴呢,就拿你当仇人,现在我把你当自家人了。”
“谢谢芳姐,也谢谢月芬姐。”
“你烦不烦啊,谢来谢去的,你也不嫌累。这么着吧,让她们几个走,我留下,工钱呢,你看着给,不给也行,反正我孙月芳不缺钱,这总行了吧?”
滟秋往前跨了一步,乐得脸上都开花了:“工钱的事一分也不少你,将来公司正常了,你就算股东,能拿到分红的。”
“少跟我提钱,如果为了钱,我就去卖了,就凭咱这脸,咱这身段,还愁男人不掏钱?”一句话说得,滟秋立刻垂下头去,她对这种话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