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外省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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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老师的教育

如果你是北京的学生,你一定不能理解我刚刚提到的茄子打人的事情。事实是,在这种学校里,老师打学生不是什么新鲜事。

男老师如茄子,生气上火直接上手,而女老师便是扯着嗓子从文明教育转向破口大骂。在女老师“转向”的这个过程中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如果是你自己越训斥越发怒导致了骂人的出现,那你何必每次拖泥带水扯出那么多话来?

晶晶是语文老师,她是想把学生带好,这我知道,但是她的思想观念实在有待改进。

晶晶长发,梳了厚厚的齐刘海,烫过大卷,不过看不出什么造型来,要么是没烫好,要么是她不会打理,何况那款可爱刘海实在不适合她这个年纪已经皱纹横生的女人。对晶晶的衣服不好描述,因为她一般是一天换一套,有时候不到一天就看见她穿了别的衣服,鞋和包自然也是跟着换的。一次我问她,您很喜欢服装吗,因为总看您换衣服。我估计我们学校的学生就我一个人问她的不是语文问题,而是衣服。晶晶回答我,那倒不是,只不过我比较喜欢变化。

喜欢变化?我当时倍感无语。

事实上晶晶是一个思想很陈旧的地方女教师。

那次是因为很多人没交作业。一般来说,老师是很少给实验班留作业的,反正习题那么多,学校不用一一征求同意就“千挑万选”地订了发下来,再加上自己买的,做都做不完,实验班的学生有自觉性,大家根据自己的进度自习就好,用不着老师留作业,还能贴切自己的学习情况,所以大家都习惯了自习,那次语文作业就有意无意地搁在了一边。直到晶晶说要收上去。

班里将近80个学生,可是当晶晶站在讲台上时,讲台桌上放着的收上来的作业明显少很多。

“谁没交作业,给我站起来!”晶晶一巴掌拍在了收上去的那摞作业上,面目狰狞。接着我就跟着一些同学们一起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也许他们没晃。

晶晶开始训话,她的脸总像是用线缝着,绷起来的感觉,就连说话的嘴也一样,那种感觉很奇怪,所以那时我似乎一直是在担心着她的脸千万不要因为愤怒而撑断了线,那些破裂的脸的碎片飞舞的场景让我的表情始终也处在一种担忧的状态。晶晶大概很是欣赏我那种表情,我看得出来。

“你们来学校是干什么的?学习!你们是什么身份?学生!学习就是你们的任务,你们有什么资格不交作业?做学生有做学生的规矩,学校既然制定了规章制度,不是摆在那看的,你们就得遵守!交作业是校规、班规,是作为一个学生义不容辞的最基本的分内之事,你们连这最基本的事都做不到,还想做什么?还想考什么大学?你们还能考上什么大学?你们可都是实验班的学生,竟然连个作业都收不上来,丢不丢人!我留的作业很多吗?多到你们都做不过来吗?不是吧。你们这就是不把作业当回事,不把自己的前途当回事。连你们自己都不在乎你们的前途,还指望谁在乎?就指着老师扽着你?一个个都这么大了,一点自觉性都没有,从小学到高中这么多年了,不知道自己上学是要交作业的吗?难到一年年的反而退化了连人家小学生都不如?其实你们这就是没脑子……”

不知道是因为晶晶的语文教师身份还是因为更年期的女人的身份,她训话的时间出乎意料的长和令人惊叹的流畅,我没想到就只是没交作业却扯出了一个语文教师这么多的话,可毕竟是我们没交作业有错误,人家愿意自顾自地说那就说吧。就这样,晶晶以她极其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又绵延不绝地讲了下去。

“语文课上我说什么那就是什么,老师的话就是真理,我就是上帝!”晶晶慷慨激昂地收不住了嘴,不过她也没想收嘴,这句话她说得神采奕奕的,字句铿锵。可我愣住了,我从来没听过一个老师把自己放在一个绝对高度上的自我评论——“我就是上帝!”说不出是觉得荒谬、可笑、愤怒、触犯神灵的不安还是什么,加上我前所未有的震惊,在凌撇开一边嘴角轻蔑地笑了一声的同时,我“唰”地一下坐了下去。凌不笑了,愣了一下,扽了扽我。

我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冲动,就又站了起来,这时晶晶的演讲继续着:“所以说,你们以后谁要是不交作业,就到我办公室去写。不对,我办公室太挤,容不下你这个大神,去你们班主任那吧,他的办公室宽敞,你们就在那舒舒服服地写——”

“唰”,我又坐下了。而且挂着一个和刚才凌晓晨一样的笑。

凌又扽了我一下,我没动。“葵?”他叫我,我还是不理他。“葵,你没事吧?”

“没事。”我答了一句。怕他没完没了地关心。有一个晶晶在上面没完没了已经够可以的了。

晶晶只是看了我一眼,并没理我,我这两回坐下没引起什么轰动,甚至是波澜不惊,教室的这片水还是按照晶晶的旋律动荡着。恰和我意,你给我个台阶下,我就不会和你理论,所以就是你给自己个台阶下。不管怎么说,我是把自己解放了,现在我踏踏实实地坐在自己的凳子上,她还在说着什么,不过我已经听不见了。

英语老师像个无常。真的。从形象特征上来说。

当然她的课是讲得不错的。

英语老师姓时,是个少见的姓。时老师一水乌黑的清水挂面头,中分,尖瘦的脸型,眉毛总是喜欢描得很重,不知道为什么五官搭配起来显得粗犷,而与她明显染出来的黑发相比,肤色被衬得苍白,所以给了我一个无常鬼的印象。也许还有她的性格原因。

时老师偶尔在上课的间隙挑动课堂气氛,可大多时候就像在讲冷笑话,她一个人兴致勃勃,其他人却死气沉沉。她尽量地把眼角向下弯着,把嘴角像上挑着,可怎么看怎么不觉得是发自内心的笑,就像是设定好的机械程序一样,她的笑容并不能感染气氛。尤其是下课之后,如果在走廊或是什么地方,只要不是在她的课上,和她说话她便总是冷冰冰的,不苟言笑的表情,黑色直发,黑色垂坠感衣服,黑色高跟鞋,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只金属锥子,寒气逼人,一不小心就能被戳出一个洞来。她也是主任,主任要有主任的谱儿。尤其是不在班里的时候,在大家都看着的时候。

由于晚课的时间太过漫长,大家都盼着能“望风”。比如我每次拉着凌跑到校门外去抽烟,心情好了就在学校挂在外面的大条幅上烫个洞出来。大家一般都是这样等到第一段晚课下了之后的,不过,也有些忍不住的。

忍不住漫长的晚课,大抵可以想象他们学不下去的煎熬,大家都有这时候。当然,露这样的孩子我不好说。其实忍着,也就过去了,可就怕自己停留在了那个意念上,于是愈发学不下去,愈发想要逃离。想到这里,我想起自己期中考试后的那种心理,许是比她们这种要严重一些,根本来不及思考和抵制,是完全不受控制的。可是我们最终只能做一件事,就是忍着。

那么,忍不住的晚课怎么办?去洗手间是个最容易也最合理的理由。于是各个班的学生以“去厕所”为名从死气沉沉的晚课抽身出一段时间。其实老师又不傻,有些人是真去厕所,有些人不是。他们知道,只不过无伤大雅,片刻即回,所以他们不说。

但是人就是一种贱的生物,稍有对他的纵容,他便自以为是扬扬得意一叶障目,他便愈发猖狂。于是以这一种相同而简单的借口为名去望风的人比比皆是,甚至是约定好了,哪怕是相互一个眼神的沟通,两个人便前后出去然后聊天。

一旦“恶习成风”,感染力强了起来,秩序必然会被打破,那种小心翼翼无伤大雅的小伎俩就变成了随风蔓延的靡靡之火,就不是能视而不见、姑息纵容的事情了,事态已经变了。所以,当别人忍耐的时候,不代表你可以猖狂。

学校加大了力度抓这些以去厕所为名而聊天的同学,可是这道命令像许多命令一样,诸如不许带手机等通讯设备这样的命令,大家是一样要带的,所以说不许这样做,大家还是一样要做的,偶尔抓住两个全校通报,可是谁想到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班里有几个同学也会这样做。

那次是时老师的晚课,两个女生前后脚出去了,时老师是同意过的。可是两个人出去没有一会儿,安静的教室里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响起。当我抬起头的时候已经后知后觉了,班里的同学们都一起看着时老师走出了门,在走廊里那双高跟鞋的声音听起来也是一样的清脆。

那种声音接近嘶吼,嗓子扯哑了一般地喊,大多是一些脏字,我当时来不及有别的反应,只是很疑惑,疑惑再出去一点点就是难以置信:“谁啊?”我茫然地问着熊猫。熊猫斜了我一眼,笑了笑:“咱英语老师。”我这才确信自己没搞错。

一段时间之后,时老师回来了,两个倒霉女生被撂在教室门口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可班里的我们也一样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都埋着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专注于自己鼻子下那些纸张和墨水。

“都什么时候了,我说你们真有闲心啊!”时老师还是喊开了,不过不似在走廊一般的声嘶力竭,“你们清楚自己在干吗呢吗?别的班的那些学生不想学了,你们也不想学了?人家拖你,你就跟着下水啊!你潮啊!下次我的晚课谁都别跟我说去厕所,要去你课前去好了,课上你有屎有尿你就给我往裤裆里撒!”

这回我没在朦胧状态,一字一句听得异常清晰,让我实实在在地傻眼了。一个老师怎么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后来我嫌最后那句话实在是不堪入耳,索性把它从耳中和脑中剔除,直接思考它的前一句——“你潮啊”。潮,这是地地道道的东北方言,意思和“你贰啊”或是“你傻X啊”相差无几,别的地方是听不到老师这样训教学生的,就冲这个“潮”字。何况时老师又把这个字拉了很长的调出来,好像说起来饶有韵味一般,我认定,我这辈子这是唯一一次听老师这样骂人的,骂“你潮啊”。

所以我至今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