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外省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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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相别相见

要回北京了。走的前一天,与魏小来和他女朋友一起吃饭唱歌,女生给他买了一对小猪的布偶,拉开来中间连着一根线,松手后就会吱吱地亲在一起,他们笑得很开心。

从考试结束的那天后,一直到离开,凌都没有再联系过我一次。只是有一回自己到河边吹风,从白天坐到黑夜,看天空的色度慢慢在不知不觉中暗下,白亮亮的天空,橘红色的浸染,黑色的夜幕。等到我回过神来想到该回家了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起身拍拍裤子,慢慢往桥的方向走去。就在桥头,我不禁站住了脚步。染得微微发红的头发立着,格子衬衫,卷边牛仔裤,瘦瘦的身体使得衣服看起来晃晃荡荡。他一样地停住了步伐,看着我,很平静。“凌。”我说。

桥上车辆来往穿梭,大大小小的车型恍惚穿过,那些白色黄色的车灯把我的视线晃成一片模糊,七彩的光圈遮住我的双眼。凌,你第一次带我下楼的时候,我看不清,是你一直在保护我牵引我呀。而现在,我在这一侧,你在那一侧。

“嗞——”一声车响,凌把我拉到了一旁——他从马路对面冲过来把我拉到了一旁。

“你干吗呢?有车你看不见啊?”凌的语气并未有所波动,不带有任何感情,哪怕是责怪甚至是厌恶,什么都没有,只是平直清肃。

“眼睛花了。”我哽着声音回答得很简短,也知道自己无法说出再长的句子。我不愿抬头看他,不愿让他看见我这副表情,和晃着泪的眼。彼岸葵一向是骄傲的,从来都是,除了,在他面前。但已不能再。尤其是这次不同。

凌斜着眼瞥了我一眼:“得了,你别还没等北京去呢就再也回不去了,我把你送回去吧。”说着他转了身,不等我说话,径直走了出去。我只好跟上他的步子,亦是没有言语。

路灯昏黄,我紧紧跟着步调,面前消瘦的身影坚硬冰冷,循着自己的速度,不再有半点包容和迁就。我想起以往共同走过这条路的场景,紧紧相扣的手,随意的步调,温和的话语和阳光味道的笑容,而现在,只剩熟悉而锐化了的身影在我眼中一次次因为漫上来的泪水而模糊、消失、再恍然浮现。我知道,这个人,也将在我的记忆和未来的生活,经历此般的过程。

走到分岔路,向前可以到我租的房子,向右可以通向北塔,我紧跟了几步,拉住凌的衣服,摇摇头:“我不想回去,我想去北塔。”

凌回过头,脸上写着厌烦,而我甚至来不及心痛,急忙补上一句:“你着急就先回家,我自己去。”

凌犹豫了一下,仅仅一下,一秒的功夫,便转身走到马路边伸手打车,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禁渐渐哭出了声来,转过身,捂住了嘴巴。

听见有车停下的声音,我又转回身子,凌潇洒的一个关门,“嘭”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夜色中的空气,车子飞速驶了出去,他的侧脸仅在我面前一闪即过,不留痕迹。

已然很晚,北塔的灯熄了,人也早已散去,我在仿古一条街上来回行走,走到尽头,折回来,走到另一边的尽头,反反复复。夜深了,哭够了,怕妈妈担心知道该回家了。拿出手机给凌发过短信:“天很暗,风很大,星星真低啊。”不盼望有任何回复。

直到现在,这条短信终是没有被回复。

回到北京,我以为我会找到彼岸葵,我以为可以踏踏实实地做自己。没有任何活动,依旧像以前一样,宅在家里,看书看书看书,看电影看电影看电影,没有与人之间的交流说话,不分白天黑夜,然后发呆、冥想、微笑、流泪。这一切在小城的那段时日来说是多么的奢侈,肆意挥霍的时间。可是,这就是真实的我吗?我真的幸福吗?

盯着电脑屏幕,书目上读过的书越来越多,头却也抻着越来越疼。一阵子很有满足感,一阵子又觉得很虚空。凌晨的时候,头疼得厉害,我顺手改了QQ的个性签名:头很痛。接着便收到几条回复,没有在意。一个多小时后的样子,打开空间的说说,却怔住了。“注意休息。”她说。名字上是曙桑。消失了许久的桑。

双击她的头像:“桑,你在吗?”

马上便收到了回复:“嗯,葵。”

“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和我说话?”我问。虽然这相对于我们平日清醒平淡的谈话显得要冲动得多。

桑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对话框上显示着:“葵,夏天了,我们见面吧,我想,阳光晃在你头发上的样子一定很好看。”她还是那样平静。

“好吧。”我对着屏幕又一次怔了一下,回复。“在哪里见面?”我问。

“那家你一直说的The runaways。”

“怎么样?”

桑分了两次发送过来。

The runaways?睿?我瞬间感情又一次纷杂混乱,我听见耳机里Tori Amos的声音像乱发一般缠绕在一起。我不知道与桑、与睿的见面都分别会发生什么,可是我却受了迷惑,不能拒绝,我说“好”,我知道,这样的见面注定不会平静。

太阳很大。也许是桑想要的。她一直想要在夏天见面。

我穿了棉布衬衫、白色帆布鞋,我和桑都喜欢的样子。我们很熟悉,熟悉彼此的论调和喜好,却是才要第一次见面。我在草编太阳帽下笑了一下,暂时不去想睿,不去想可能的尴尬,带着笑容向The runaways走去。

还不到门口,就听见熟悉的蓝调,幽幽地传了过来。那声音像一条条看不见的雾带把我一圈圈紧紧缠住、拉扯,那些曾经的画面瞬间在脑中依次闪过,剩下的只是一片空白,和一种感觉。那种熟悉的感觉,忐忑却安定、期待却平实,现下,或许还多了恐慌却淡然。脚步没有停下,已然到了酒吧门口。

我在门口停了片刻,看那熟悉的木质门面,看小窗上面排放的乱七八糟的各种酒瓶,其中有一支廉价的嘉士伯上画着小笑脸,是我的“杰作”。它还在,时间却走了,事情,也变了。我却还是看着酒瓶笑了。

他在里面,吧台里面,他以往的位子,低头擦着杯子。我停在了门口。她也在里面。

“葵,你来了。”她微笑,一脸的幸福。

他听见,也抬起头来,似乎想笑笑,却又觉得似乎又是不该笑的。

一阵沉默。只有蓝调在小小的酒吧中迷乱着、回荡着。

“……鲁兰?”我终于说出话来。

“是我。我是鲁兰。我是曙桑。”

“我是你最熟悉的朋友。我也是睿现在的女朋友。”

我与鲁兰,或是曙桑,对视了良久,没有去看睿。我笑了。我转身走出门,阳光迎面撞来,长短不一的光线刺入我穿过的黑暗。阳光像大雪一般纷乱寂静地飘落,我似乎已经被厚重的雪所掩埋。我要离开,我要呼吸,我跑了起来,我听见全身血液轰然泻落,太阳帽落在身后,我听见自己随着跑步愈发笑得开来,眼泪却也不禁一同流了下来。

我不关心鲁兰对我说的哪些才是真的,不关心他们的情感历程,不关心我对鲁兰那些关于睿的倾诉何时成为她心芽的沃土,不关心他们如何相识,不关心他们此时在想些什么,甚至不关心鲁兰“要去澳洲”到底是跟睿一起,还是现在只是和睿做游戏。一切都与我无关了。我只看到太阳很大,很明亮,很耀眼。我想阳光晃动在我的发丝上,或许真的会很好看。

看书,看电影,吃东西,睡觉。一切如此平静,似乎世界从来如此平静。7月末,收到录取通知书,终于考回了北京。看着快递包,心绪云涌。想起这一年半的艰难求学,想起这时光的交筹变幻,想睿当年收到录取通知书的举动,想自己此时真正是什么心情。也想,这该是有鲁兰陪伴的功劳的,还有我放在笔袋里的那些名字和约定。可是,我剩下的只是那些名字,那些活生生的冲动、嬉笑、拥抱、泪水、呐喊的声音、颤抖的嘴唇、相牵的手,它们去了哪里。它们早已被时间打包,顺着水流流向不可逆反的身后,只是我一直以为它们在前方等我,然而当我到达上游才恍然醒悟,它们早已属于过去的时光。

周围好空荡,我站在世界的中央,不停地呼唤,喊得声嘶力竭。可我在喊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像是哑了嗓子,始终没有发出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