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想起了一件不算很久远的事情，也就二十年前的事情。那时大洪建国二十年，正是各路开国名将意气风发的黄金时代。
也就是在那一年，大洪的开国公徐锦凭借自身羽化境的修为，越过天地间的巨柱北凉山，击杀魔族的大将北凉千羽，把大洪的边境线推到了十万里，从而扼据山河关，为大洪在北境抵御魔族树立了一道屏障。
但谁都知道，即便是有着飞跃万里能力的八翼追风马也无法飞渡北凉山。可是当年开国公徐锦却是飞渡了过去。
因为徐锦的坐骑不是八翼追风马，而是一头青色的小毛驴，那头小毛驴有着一个霸气的名字：青冥。
青冥就是天的意思，即便是大洪的皇帝，乃至更前朝的皇帝，都只敢以天子自称，从不敢以天自居。
但那头小毛驴的确就叫做青冥。
见过那头小毛驴的人都知道，它的确与世间千万头驴不一样。它的毛是天青色的，永远带着雨后氤氲的感觉，微凉中触目清新。它的耳朵是往下耷拉着的，因为它叫青冥，以天自居，所以它不必竖着耳朵听任何的意见或命令。最奇怪的是它的脚，它的脚特别短，比成年的毛驴都短着一半。三岁的小孩子只要肯努力挣扎，一定都能骑到它的背上。所以无论去到哪里，别人都只会叫它小毛驴。
腿短的小毛驴一般都不会跑得太快。
应该说任何腿短的动物，都不会跑得太快。
但青冥却是世间跑得最快的短腿小毛驴。
准确的来说，青冥从来不跑。它只要一步迈出，至少都能在三里开外。世间没有比它更快的速度，即便羽化境的徐锦当年驾云的速度也比不上青冥。
除了徐锦，没人见过青冥跑的样子，因为它不跑的时候，只是简单的行走间，也没有几个人能看得清它的身影。
天地间的巨柱北凉山，就是青冥驮着徐锦翻越过去的。
当时整个魔族的人想不到，就连人族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人族真的能翻越北凉山。
那一战之后，青冥名动天下。
但随着徐锦病死，青冥就不知下落。
青冥想走，没有人能够拦得住，也没有人能够追得上。
但那时，有一个人想得到青冥，而且非得到不可。
那个人叫曹仐曌。曹是国姓，仐同“今”，曌是日月凌空的意思。它的名字把它的身份显示的很明白，早晚得驾临天下。
他是当今的皇太孙，已故太子的嫡长子，今天大洪太祖皇帝最喜欢的孙子，也是指明将来继承皇位的皇太孙。
曹仐曌这个名字就是大洪太祖皇帝替这位皇太孙取的，也只有大洪的太祖皇帝敢取这样一个毫不避讳的名字。
本来曹仐曌只是皇孙，之所以要在中间加一个“太”字，不是贬低曹仐曌的辈分，也不是曹仐曌真的是太孙，而是要天下人记住，特别是驻守各地的藩王记住，曹仐曌是太子的儿子。
太子是要继承皇位的，太子的嫡长子自然也是要继承皇位的。
皇太孙这个名号是太祖皇帝亲自颁旨诏告天下的，敲打各路藩王的同时，昭告天下人皇太孙曹仐曌将来是大洪的皇帝，身份尊贵。
皇太孙自徐锦骑小毛驴青冥翻越北凉山开始，就一直想得到这世间速度最快的坐骑。
但自徐锦得胜归京开始，皇太孙以各种名义拜见，徐锦都不曾接见。直到徐锦病逝，皇太孙都没有见到真正的青冥一眼。
然后，徐府传出青冥消失。
皇太孙一时病倒。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于是，暗中有人全力搜捕青冥的消息。也不知道从哪里流出来的消息，青冥其实一直困在京城里出不去，只是化身在了万千的普通驴当中。
于是，有无数的普通驴涌入了皇太孙的马房之中，这些驴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青冥。
皇太孙请京城中的高手，要在众多的驴当中找到青冥，但都失败了。所有的驴都很普通，没有一匹会是真正的青冥。
皇太孙不信邪，他相信自己的消息来源不会有错，而且他相信没有人敢骗他。
于是在背上一个“驴皇孙”的名头之后，他依然没有放弃马房里的那些驴。
三年以后，五年以后，七年以后，直到大洪四十年，宁歌被发配前往山河关的时候，这位皇太孙的所有耐心终于被消磨了。
这些年不断的有驴老去，有驴老死，但就是没有一头驴稍微有点真正青冥的样子。加上当年告诉他信息的人随着蓝珏案的清洗，已经死去。皇太孙对马房里剩下的许多驴终于失去了耐心。
但折腾了这么一大圈，如若真的从中寻得青冥，皇太孙不在意被冠上“驴皇孙”的称号，但若是没有找到，皇太孙就得为自己摘去这个名头。
毕竟这件事实在做的是愚蠢了一些，不利于以后服众。
于是得知大洪的小文圣宁歌被太祖皇帝发配北境十万里，皇太孙知道机会来了。
宁歌不曾修武，无法驾驭灵禽灵宠。他为蓝珏余孽伸冤，身边没有了敢接触的人。孤家寡人，孤单落魄，无人送行的时候，最是能抓住人心的时候。
于是皇太孙以送太子陪读的名义，从自己的马房中挑选了一匹驴，叫手下送给宁歌作为脚程。
如若宁歌是骑着这匹驴走的，天下的读书人将来要写“驴皇孙”的时候，多少有些顾忌。甚至只要宁歌夸奖一下皇太孙赠驴的举动，天下人的读书人就会封口，甚至写皇太孙的好。
因为宁歌已经获封“小文圣”，画像入驻文庙，为当今天下读书人的风向标。
宁歌说好的，就一定不会差！
皇太孙为自己赠驴的举动，兴奋了许久。他认为这件事至少能堵住天下读书人的口，至少以后在书写的时候，会考虑当年的小文圣曾骑着皇太孙养的驴去到北境，从而掩盖他圈驴找驴的举动。
但他不会想到，他赠出去的驴，的确就是真的青冥。
他也不会想到，宁歌曾给真正的青冥，取名为黑子和黑煞！
黑袍人喊出“糟糕”的时候，已经脚下生云，疾驰着朝残雪刀落下的方向而去。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十数银海军要抱着同归于尽的态度，把原本可以占尽的优势，变成一个平局，甚至不算平局，应该是败局。
十数人杀两人最后同归于尽，这只能算败局。
这一切都来源于十数匹追风马看到屹立在红瘦剑上的小青驴黑煞开始。
站在红瘦剑上的小青驴黑煞看到宁歌一拳顶了上去，就摇了摇头。因为它看过这世上曾经的至强者对战，见过许多战争和争斗，他知道宁歌的那一拳绝对不能抵挡来自银海军的十数刀。
因为它不仅见过无数打斗，更见过宁歌的那一拳，它知道宁歌那一拳的威势。
于是它在红瘦剑上消失了。
但在消失的那一刻，十数匹追风马的巨大眼瞳中，闪过一个矮小的天青色的身影。
这世间如果说最恨青冥的，不是魔族，而是追风马。
二十年前北凉山一战，青冥帮助徐锦翻越北凉山，斩杀北凉千羽，攻下山河关，魔族恨青冥在情理之中。追风马恨青冥也在情理之中。
因为那一战，青冥名动天下。
原本在速度上被誉为天下神驹的八翼追风马，在青冥面前黯然失色。
对手抢走了多少风光，自然就会对对手有多恨。
青冥抢走了追风马数千年以来的辉煌，自然对青冥就恨入骨子。
追风马是天下神驹，灵性之强，超越仙鹤，麒麟。既然已经恨透青冥，青冥的身影自然会牢记心头。
瞳孔之中才闪过天青色的低矮身影，十数匹追风马已经知道，那头能站在红瘦剑的小毛驴定然是消失已久的青冥。
没有人能比对手更了解自己。
同样没有比追风马更了解青冥的。
于是，十数银海军不惜滴血喂残雪刀，抱着玉石俱焚的态度也要留下二人。
因为他们不能冒险，不能违抗白衣公子的命令！
一旦这二人逃脱，人魔相勾结的罪名，或者人魔相勾结的事情就会在大洪掀起巨大波澜。
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但是一头小毛驴闯了进来，变得极为复杂。
黑袍人到达的时候，终究还是晚了。
白衣公子站在云层之上，面容冷的足够重新冰封下面的雪峰。即便是黑袍人未靠近他的身边，也能感受到一股极强的寒意。
十数名银海军还未死，但已经虚弱不堪。
要用血养大一把残雪刀，他们付出的血，远远超出想象。
巨大的残雪刀也消失不见，峡谷中有一巨大的深坑，如一把巨大的残雪刀曾落在那里，然后被人拔起，所留下的。
没有人拔走残雪刀，因为这么大的一把刀，即便有人拔走，也没有办法隐藏。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手中都没有残雪刀。
或者说也没有人能握住这把残雪刀，因为它太过巨大。
所以先前十数名银海军一致的行为是丢，就像丢废铜烂铁一般，把手中的残雪刀丢下。
他们知道，一旦形成巨刀，他们无从把握。
所以这把巨大的残雪刀是落下去的，垂直落下去的。插入山谷之中也是垂直的插入，山谷中的巨坑也就是残雪刀的烙印。
白衣公子没有看向残雪刀落下带来的巨坑，也没有看虚弱不堪的十数名银海军，他看向的是十数匹追风马。
十数匹追风马看到白衣公子寒冷的目光，纷纷低下了头，整齐一致。似乎是在为自己做错了事情，而感到愧疚。
白衣公子道：“我想到青丘的小狐狸有千百种办法逃走，也想到了千百种对付小狐狸逃走的办法，但还是让他们逃了。”
冰雪无声，太阳的光线暖暖的撒来，都没有融化这里的丝毫冷气。
偶尔下方的雪峰之间传来雪崩的声音，十数匹追风马也没有看上一眼。
它们心里不关心这些，它们关心的是自己的命运。
它们比十数名银海军还关心自己的命运。
它们关心的不是现在白衣公子是否会杀它们的命运，而是关心以后的命运。
因为它们看见青冥再度现世了。
至于现在的命运，它们从不相信白衣公子会杀了它们。
因为十数名银海军已经动手了。
他们不是向白衣公子动手，而是向自己动手。
举起右手，握紧拳头，朝着太阳穴，毫不犹豫的就是一拳。
阳光灿烂，如鲜红的花一般盛开。
十数名银海军的尸身从空中跌落，落入了残雪刀形成的巨坑之中，不带一丝声响。
就在十数名银海军一拳击向自己太阳穴的时候，十数匹追风马嘴角也溢出了血，甚至前蹄差点跌跪下去，马脸上呈现出痛苦的神色。
白衣公子看着十数匹追风马的样子，脸上寒气渐散。
白衣公子道：“这是一点小小的惩戒。希望你们奴隶的死，能让你们长点记性！你们也要争气，早日成长，突破八翼的极限。不要让本世子觉得你们没有作用。青冥不过是一头驴，你们可是马！”
听到白衣公子后面的话，十数匹追风马，仰头长嘶，说不出的慷慨奋昂！
黑袍人见白衣公子心情平复，这才道：“可惜了这十数名玄武境巅峰的马奴！”
白衣公子知道黑袍人说的可惜是什么。
先前胡九儿在十数名银海军近身的时候，曾说过两个字：器奴。
但宁歌根本不知道这些银海军是什么东西的奴隶，因为当时这些银海军的周身不曾拥有灵气大到能让他们成为奴隶的东西。
那时，十数匹追风马在外围不远处。
没有人能够想到，十数名玄武境巅峰的高手竟然是十数匹四翼追风马的奴隶！
如若宁歌还醒着，如若宁歌此时听到白衣公子的话，凭他读的许多书，凭他思维敏捷，他也不会想到，即便在南方十万大山之中，也没有妖族敢以人族为奴，还是器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