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把刀不是胡九儿发出的，也不是宁歌发出的。
割断胡蝶雪鞭的刀，也是用雪凝聚的。
无数雪花凝合，凝聚成一把手掌长短的刀，穿过风雪，直接割断了胡蝶的雪鞭。
雪刀是从宁歌和胡九儿的头上飞来的，也就是客厅上面的风雪中。
胡三儿没有因为这把雪刀解了他眼前的困境，而心生感激，相反他比先前面对胡蝶还更警惕。
雪刀割断雪鞭，继续向前，轻而易举割断了胡蝶阵法的符线，插在屋檐堆积的雪上。
胡九儿化身狐狸，轻轻一跃，来到了屋顶，然后站在胡蝶和胡三儿的前面，慢慢睁大了眼睛。
胡九儿的青眼可以看见十数里外的任何一片雪花，自然她也看见了十数里外的落雪中站着一个人。
似乎感受到胡九儿看着她，落雪中的人微微一愣，接着一步出现在了宁歌的上方，厅房的屋顶。
来人是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道姑，长得清秀妖娆，手中并无拂尘，腰间却是挂着一把刀，与她形象绝然不符。
胡九儿等三人见了这道姑，更加警惕。她们没有见过这道姑，也不知道这道姑是谁，但一步跨出十数里，必然是在流意境之上。
更加恐怖的是，她似乎不在意这是谁的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宁歌从院中一步跨出，来到了屋顶之上，和胡九儿站在了一起。
道姑看见宁歌的出现，皱了皱眉，然后道：“你就是我大洪的小文圣宁歌？”
宁歌一揖道：“前辈认识在下？”
道姑轻笑道：“前辈不敢当，只是先前看了你的几场战斗，顺便了解了下你。”
道姑顿了顿，接道：“本来只是想感觉一下小姑娘的阵法，没想到竟遇到千年不遇的青眼，更是遇到了万年不世出的小文圣。”
胡九儿道：“无论你遇到谁，你应该知道这里是青丘一族住的地方，无故而来，终究有些不礼貌。”
道姑笑了，长发飘飘，腰间的长刀有些不协调的晃了晃。
道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雪宇城乃我大洪的国土，我有何处不能去？你说是不是宁歌？”
宁歌皱眉，胡九儿等三人露出了愤怒的表情。
落雪清扬，似乎大了许多。
宁歌道：“这样说来，京都长公主府，只要是大洪之人都能随意进去？”
道姑骤然大怒，道：“放肆！”
周边落雪纷纷荡开，如刀片一般，切割四周。
胡蝶凭空画符，指尖所到之处，真气流动。在雪片冲到四人面前的时候，胡蝶立即收手。
胡九儿和胡三儿谨慎防备，宁歌的手也悄然握紧，目光凝视前方。
雪片切割而来，胡蝶收手的瞬间，一个“回”字符，跃然前方。
二者相碰，“回”字符不断吞噬前来的雪片，只是雪片太多，回字符隐隐有些撑不住，向着宁歌等人方向凸显，似乎随时会崩溃。
回字两个口，用来吞噬雪花并无不妥，只是道姑修为太过高深，胡蝶还是太嫩。
宁歌屹立在风雪中，突然开口道：“果真是长公主殿下！”
道姑一愣，接着道袍一挥，因愤怒而如刀一般飞出的雪花，纷纷散去刀势，如平常落雪一般飘落。
回字符没有了落雪的攻击，也悄然隐没于天地之间。
胡蝶缓缓舒了一口气，额头的细汗，很快冷凝，目光依旧警惕的看着对面的道姑。
道姑看着众人，道：“既然知道我是长公主，就应该知道大洪的国土之上，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宁歌道：“山河关也是我大洪开国公开疆拓土而来的国土，不知道长公主能不能去？”
宁歌已无先前的敬重，甚至没有因为先前长公主的威势而有所退让，字句比长公主更加咄咄逼人。
山河关如今已落入魔族的手中，长公主比不了当年的开国公徐锦，想要越过北凉山去到山河关，简直痴人说梦。
长公主目光看向宁歌，道：“别人不敢杀你，你以为我也不敢杀你？”
宁歌冷笑：“何时大洪的律法变成长公主一人的律法？太祖皇帝还健在呢！”
这一句话十分诛心！
大洪的律法只有一个人能凌驾，这个人就是皇帝。
当今的太祖皇帝还在世上，长公主自然无法凌驾。既然无法凌驾，就没有可能想杀谁就杀谁！
很意外，这一次长公主没有发怒，而是看着宁歌道：“宁歌，逞嘴皮子是没用的，你知道吗？实力面前谁也没用！”
宁歌冷冷地道：“是么？实力在哪？你是收复了山河关，还是击溃了魔族？别忘记，你现在来的地方可是替咱们大洪浴血奋斗青丘一族的落脚地，别把实力浪费在这，看看你身后的北凉山才是正道！”
宁歌的话语，字字重音，悲愤急切。听起来倒是慷慨激昂，犹如刑堂之上指责罪犯的恶行！
“哐啷”一声，长公主气得脸色粉白，如身边飘过的落雪。
长公主拔出腰间的刀，指着宁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良久才道：“宁歌，看在狐后的面上，今天本公主不为难你，但你最好不要踏出这里一步！”
说完，长公主的刀入鞘，看也不看宁歌一眼，转身入了风雪。
※※※※※※
燕王府，垂虹亭。
燕王还在，负手看着前面一排火红的梅花。
有风袭来，梅花飘落，于落雪中，如燎原之火。
燕王没有转身，但已有人来到他的身边，和他并排，看着远处落雪中的梅花。
敢和燕王并排的人，世间并不多。
但长公主绝对算一个。长公主离开青丘一族的所在地，直接来了燕王府。
燕王道：“你这样保护宁歌，没有多大作用。”
如果宁歌在场，他一定不懂燕王的这句话，因为前一秒长公主还想杀了宁歌。
长公主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今天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宁歌的表现，即便纪灵用八翼追风马传信息回京都，父皇的圣旨只怕都会晚于魔族的行动！”
燕王：“可是让宁歌呆在青丘一族的府邸不出来就安全？”
长公主道：“想必四哥也看到了胡蝶的阵法天赋，和胡九儿的青眼能力。有二人在宁歌的身边，倒也能保护他一时的安全。”
有梅花飘进亭子，然后落在燕王的身后，燕王略微皱了皱眉。
长公主自然看到了这一片飞进亭子的梅花，道：“怎么了，四哥？”
燕王道：“魔族现在已经得知了消息！”
长公主有些吃惊，道：“四哥没有封锁消息？”
燕王摇了摇头，道：“别忘了，雪宇城之中还有一些不属于大洪的人。不把水搅浑，他们怎么能得到宁歌？”
长公主道：“这样说来，宁歌身上的确怀有国之重器青镜？”
燕王摇了摇头道：“不确定。跟随父皇征战多年，我从未见过青镜。只是听说，青镜有诸多异能，其中之一就是灵气与真气互换。宁歌没有丝毫真气，却能用灵气打出流意境的拳头，这已经是逆天的能力了！这样的能力，除了青镜，再也想不出其他的。”
长公主，道：“与其这样，不如直接绑了宁歌送到京都，让父皇直接处理不就行了。”
燕王苦笑一声，道：“谁都能做这件事，唯独你四哥我不能这样做。”
前方红梅摇动，飘落雪中，如同滴血。
长公主不解，道：“为什么？”
燕王道：“这些年父皇逐渐年老，大权慢慢移交给仐曌。仐曌防备我们这些带兵的叔父如防贼一般。父皇似乎也意识到我们威胁了仐曌，这些年逐渐剥夺我们带兵的权利。你看看各个兄弟中，除了南方怒海之域的老七和我，还有谁手上有兵？即便是我和老七看守重地，兵权也逐渐在削弱！这个时候，我在没有父皇旨意的情况下，公然把宁歌送回去，无论宁歌身上有没有青镜，我都是在挑战父皇的权威，挑战仐曌的底线，你知道吗？”
说到后面，燕王已经直视着长公主。
长公主面色有些悲戚，看着燕王，然后转头看向远处的梅花。
长公主，道：“一家人非得弄成这个样子么？”
落雪无声，梅花亦无声飘落。
燕王叹道：“最是无情帝王家！”
长公主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情，眼中含泪，一时不能言语。
燕王继续，道：“父皇本是差点饿死荒野的人，能走到今天，身为儿子的我非常自豪。这个家的荣耀来之不易，你我都应该清楚，我不希望这个家乱掉，哪怕将来仐曌彻底夺了我的兵权我也不怕，做个闲散王爷，想来也是不错的！”
长公主看向燕王，眼中全是温柔，喃喃道：“四哥……”
燕王看着长公主，突然笑了笑，用手摸了摸长公主的脸颊，道：“没事，一切有四哥呢！”
一切就像小时候，一切好像还在昨天。
长公主如孩子一般，笑着点了点头。
※※※※※※
是夜，在大阵笼罩下的雪宇城，落雪已停。
积雪在街道，屋檐，城墙，还有庭院中，幽幽亮着，映衬出些许寒冷。
狐后和宁歌站在院中，看着下午时候的屋顶。
月光惨白，积雪柔弱。
狐后道：“其实长公主今天的所作所为是在保护你！”
宁歌不解，于是看向了狐后。
狐后微微一笑，道：“现在雪宇城中只要是大洪的人都在保护你！”
宁歌不解。
今天醒来的时候，从推开窗见到纪灵的那一刻开始，还是到最后长公主的出现，宁歌只感觉整个大洪的人都要杀他。
上到太祖皇帝，下到银海军的一个军卒。
可现在狐后告诉他，整个大洪的人都在保护他，宁歌怎么也不能相信。
于是宁歌皱了皱眉，疑惑更加深了。
狐后道：“你是大洪的小文圣，《洪荒经》想必是极熟的。你能灵气当做真气来用，你还不明白是为什么吗？”
宁歌霍然惊住！
宁歌其实对《洪荒经》并不熟悉，身体出现异常之后，才看过的。但他不是一个健忘的人。
从胡九儿发现他能用灵气施展出流意境的拳头开始，到今天整个雪宇城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中间他也想过，他也想到《洪荒经》里面的话语：
真灵易气，非青镜而不可为！
意思很简单，真气和灵气要相互转换，世间除了青镜绝无可能！
宁歌记得这句话，甚至脑海中无数次闪现过这句话，但他一直不相信。
因为他从没有见过青镜，在太学里生活的时候，他梳洗一直用的是铜镜。
最重要的是他从没有去过皇宫，青镜是大洪的镇国神器，一直放在皇宫。即便他受封太子伴读，也没有去过皇宫。
所以他无法回答胡九儿的问题，自然也就无法回答后来许多人的问题。
如今听得狐后的话，宁歌知道，大家都以为他身怀青镜，生怕魔族染指，都要把他保护起来。
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释，但一切似乎又都没有解释。
宁歌向前两步，走入院中，看着天空中围绕着银晕的月亮，道：“那您呢，您为什么要保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