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在香软甜梦中直睡到太阳高升才自然醒来,灵玉早早的准备了簇新精致的衣物首饰待我备选,带了两个仆妇等在屋外静候着。韦云奉了父亲之命留在携园看顾我,夜间宿在了后院的上房中,一早便骑马回去韦府复命。这会子功夫,我就着众人的围侍细致穿戴起来。
灵玉姑姑是个细心且对女子美容之道颇有研究造诣的人,见她备下的洗脸水中飘悠着一层密密的玫瑰花花瓣,水温适中且花香四溢,又取了上好的蜀丝帕子整块泡入水中,片刻,待巾子湿透后便快手取上来,温热的铺上脸来,闻见那帕子上面隐约有着一股浓烈的玫瑰香味,只闻一下,便觉得心身愉悦了,我甚是享受就闭着眼任由她摆弄安排去。
洗了脸后,又有人用银盆奉上一盆水来,端到我面前,将那盖子掀开去,便有热热的蒸汽扑面而来,灵玉扶了我的右手,将面庞凑向前去,过了片刻待水汽渐散才取了丝巾拭去余露。我素来不喜涂抹脂粉,只觉得好端端的一块脸庞非要涂红着绿的,生生的糟蹋了不说,且把各人与生俱来的气质给掩盖了,所以日常里除了生病不适需要见客时抹抹胭脂外,对其他如描眉黛子和各色水粉均感到心下厌恶。
好在灵玉没有在我房内的妆台上堆砌上这么一堆物事,她自己本身也是一派清雅自然示人,这令我对她的好感又增进了几分。小时候阿娘常指了家里下人中某形容状态猥琐之人对我教说,人分三六九等,就是这做下人的堆里也会自然因个人品行和能力高低划分出来,便有了那招主子喜欢疼爱和惹人厌烦的区别,现在想来,这话倒真是颇有几分值得研究的意味。
我用余光不经意的观察那灵玉,见她双手光洁无痕、柔嫩细滑,便知她应是韦府里深得主人信任的心腹家人,地位绝非一般管事可比。只是不了解她的来历和心性,想了要暗中留意打听一下,便忍不住浮起一丝笑容,我想起了紫汀和翠屏两个,也想起那段不长不短的往事,一时之间不禁走神。微微转神,又暗中唾了自己一口,既是已相诀别便已永无相见之日,只盼她们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一方安身立命之所了。眼前的处境,虽然已经略见曙光,但是尚有许多未解之事,我还未到可以完全松懈下来的时候,不可大意。
这样想着,便见到灵玉的巧手在我的发鬓间穿梭游动,不一会,便挽了细细均匀的九仙髻出来堆在头顶,余下的青丝如瀑般垂下,又捧了几个首饰盒出来,钗环珠翠琳琅满目的,横卧在那精美的木盒里,请我拣选。
我有心考量一下她,也有在人前抬举她的意思,轻轻推开去,示意她自行为我点缀装饰。双目微闭,过了片刻睁开眼来,镜中的丽人自是美好而出尘,耳上坠了一串波斯斐水晶,流光溢彩的黄色中夹了几颗青绿水珠,颗颗用了细丝紧紧缠住成一只震翅欲飞的小巧蝴蝶。只在额前光洁处以一小块玫瑰花饼作为修饰,三朵微微绽开的花儿用了金针自底下撺掇起来,再以细小圆润的珍珠密密攒起花蕾,自镜中正面看来,居然是毫无破绽,清丽不俗且不失高贵。
我回首一笑,向她点下头,轻赞了一句:“姑姑好手艺!”。她忙弯下腰去,向我致谢。本欲借机亲近一下再交谈几句,一转念,罢!也不急在这一时,倒白白叫个得脸的下人看了出来心里得意,便再回首检视一下周身穿戴,自那首饰盒中取了一只白玉手镯戴上,想着阿娘送我的那件同色项圈还留在韦府之中,心下更是盼望祖父早日归来相见。
外间便有人来报说,韦云自城中归来了,现下正在花厅中等候。我不经意的浮起一丝笑意,心中探进那片浓绿,起身便叫了众人准备摆早膳,一手搭在了灵玉的手掌中,提了粉紫滚缀细珠的裙摆往花厅而去。用了早膳,我便尊了父亲的意思,坐在书房中静候那位自前朝宫中来的教引嬷嬷,听说她曾服侍过清平公主和先朝阴贵妃两位尊贵之极的主子,自阴贵妃因病去世且其自己已然年满五十才在前两年放还归家。现下是金陵城中各府贵戚争先重金聘请的教引老师,我还不得知道父亲这刻的意思,也不便拂逆于他,想来多学些礼仪总不会错,敛了心神静静等着罢!
不多时,便有人引了这嬷嬷进来,低首谦卑向我行礼,我端坐在上首待她起身才略微抬手示意她起来一旁坐着,她抬起头来,瞧见我脸上的五官便是一惊,只一刻,便平静下来,波澜不兴。我偏偏把她眼中这刻的惊异一丝不漏的瞧了进去,那张看似谦卑恭顺的脸上,除了丛生的皱纹,仿佛还有着旁的内容。只是,眼下的我尚不能把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