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宫中的闺阁名叫醉芳斋,满院之中的灯笼是用上乘的桂花酒点的,我夜夜点得满屋,沁在馥郁醇香间,醉生梦死。
宫里的桂花酒,数十年的琼浆,不是给人喝的,是给我点灯的。人人都道我是个恃宠而骄的刁蛮公主。
我挑眉轻笑。刁蛮如何?我是永和公主凌意扬,今上宠爱的女儿,呼风唤雨,要何不能得?况且几坛美酒乎?
然而,我也有奈何不得的事情。
自小,我便知自己的生母贵为当朝贵妃,手握协理六宫之权,威仪仗比皇后之尊,那时半点也不逊色的。父皇时常在母妃的寝宫歇息,那时我年纪尚小,与母妃同住麟趾宫,我和嬷嬷一起住在右边的偏殿。那些岁月流年里,宫人只见麟趾宫中夜夜红灯高挂,母妃与父皇欢爱情好。
就算三年一度的秀女大选,也始终不曾有什么新进的美人分得父皇的宠爱,他还是独独喜欢来母妃这里。
倒是母妃,协理六宫多年,宫中并无什么专宠擅房的怨言。比她地位地下的嫔妃见了,都是一派恭敬的神色。父皇宠爱我和皇兄,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那时,我见了皇后所出的皇子和公主,也是目不斜视的走过的。
我想,宫中的人们也私下这样想,皇后的位置迟早都是母妃的。嫡生庶生,那不是绝对的尊卑。不是吗?
我从小就目空一切,以为万物都在自己脚下。卑微的,不值一提。
如果,那个夏夜我没有擅自走进他们的那处寝殿,我想我的幻想不会就此破灭。可是,我偏偏看见了那一幕,那丑恶的一幕,母妃和父皇,还有其他几位嫔妃,脱的光溜溜的一丝不挂的,在那张大床上嬉戏淫乐。
我的父皇,我素来敬重的父皇,他蒙着眼睛,甚至连看也不看的,就将一双大手伸出去,在几具女人的身体上游走亵玩。
我的世界几乎就要崩塌,母妃的侍女红笺将我及时带出了寝殿。离开了那个地方,可是我的眼前还是止不住浮现那片景象。蒙上眼,我喝退了侍奉的宫人,第一次,在自己的寝殿中失声痛哭。
我从此厌恶男子,可是,皇室的生活,宫廷的变幻莫测,为了皇兄的皇位,我不得不答应韦家的联姻。
我嫁给了韦云,初见时,他跨白马,风华如玉。可是我知道,他心中另有所爱。那个女子,是我父皇的新宠,一个绝色的舞姬。
可是,我还是要嫁给他,因为,当时的韦家,我别无选择。母妃在我出嫁那日,抱着我哭了半天,而我心头是冰凉的,没有任何感觉。皇兄已经登上了皇位,我能为他做的,也就是这些而已。
对于皇兄宠爱的那个女子,那个新封的皇后韦丽华,我也恨不起来。因为,她为了皇兄,几乎连性命都搭了上去。
对镜端正凤冠霞帔时,我突然想到,他应该页并不喜欢我,他应承娶我,我想,他该和我一样心思。于是我笑了。母妃这时已经成了太后,她说,她从未见我这样的笑,好似一夜春风来,花苞尽绽。
红烛喜帐,凤凰于飞,他如约来掀我的凤冠珠帘。
他撩起我长发,我看我的三千青丝从他指尖倾泻,想起末了母后亲手替我梳头。
扬儿啊,我的儿。新嫁娘出阁是要哭的,可你笑得连花儿也要愧了。
母后的手又柔又暖。我蹭着她,痴痴得笑。
我为什么要哭?我并不爱他,他也并不爱我。我们,是可以和平相处的,一世无爱。
扬儿啊,我的儿。若有一日,你悔了,可会恨?
母后这样叹,眼角啜着泪。
我伸手沾去她泪痕。
我怎会悔?我早已醉了,此生沉溺琼浆芳醇间,我会有我自己的喜爱,无怨无悔。
扬儿啊,我的儿。
母后抚摸着我的长发。
怪只怪,阿娘将你生作了皇家女。
我想,母后她只是挂念,舍不得她的女儿离了她,去到另一个男子身边。
可是,皇室的公主,我的同辈之中,又哪里真的有过幸福的女子呢?德昌公主凌訣,不是也是死在自己的父皇面前吗?天命所在,任何人也抗拒不了。
新婚夜,我和韦云都是和衣而眠。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