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玉每日里都衣不解带的陪在我身边,唯恐其他仆妇丫鬟等一时照料不当又出意外,携园之中的众多仆役都纷纷自觉禁言,日间几不闻其声。韦云常于晨昏之间过来探视我,见我只是恹恹不欢,也不与他搭话,暗悔那晚没有留在宫中等我一同归来,心内自责焦虑,不免神色暴躁不安,动则训斥园中下人,令到携园之中下人们都终日忐忑不安,于内心里都希望我能早日好起来。
宫中陆续有送来各色珍宝,以示皇恩的安抚之意,皇后更派了中宫的一品恭人舒鸯姑姑带了一堆血燕鹿茸等亲自来到携园探视,我自是不会起身接待的,只是隔了纱帐远远的听她立着转达了皇后的问候抚恤之意。
心中冷笑:只要韦氏一门于朝中尚手握重权,这些虚情假意的把戏便总会不停上演。于我而言,已经疲倦的心上更添了几分悲凉,懒怠应付,凡来访者一律不见。即使这样,还是有人将红色礼单送至韦府上,一番献媚之后随即告退,便是不收也无人再把东西带回去。
回府的第五天,我正慵懒的倚在床帏旁边,手里斜捏了一支刚从屋内花瓶上取下的一支白色中庭花,正在神游之既,见得外间的丫鬟来到门口帘拢前,请了灵玉出去回请示下。我本不欲细听的,左不过都是些杂碎事情,身为管事,在其职权范围内灵玉自行拿主意就是,不必特来回我。正要起身下地,却隐约听到了汉王这两个字,我心里“突”的一跳,慌乱和惊喜一起涌将上来,口中已止不住的问出:“何人来访?”
这边厢,凤仪宫中帘幕低垂,平日里不得主子亲近的侍女们被远远地摒于门外,垂手挺立,大气儿也不敢出。连廊上金笼里那只会念诗的饶舌绿八哥也噤声,唯恐一不小心惹了主子的不快而身首异处。
门内,唐祝枝山《烟笼寒水月笼沙》的卷轴下,皇后赵霖一身大红宫服端坐在搭着绣花椅帔的雕花楠木椅上,一双云锦蜀丝的软底绣花缀珍珠鞋子交叉踏在同椅子配套的楠木矮几,姿态一如既往的庄重雍容,语气却难以掩饰地充满焦虑:“已经过了七天了,还没有找到麟趾宫的丫头绿云,宫中内外大小宫苑都已经掘地三尺了,本宫这几天昼夜不得安宁,舒鸯,你那日去韦家别院探视,就没有发现那韦家小丫头有什么异常之处?韦庄这个老匹夫,果然奸诈狡猾过人,看来本宫是小看他了,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要坏在他的手里。周佩那贱人虽然暂时被皇帝冷落了,但是却又惹来这么一个更有力的强敌,实在是得不偿失。棋差一着,现下进退两难了。”
一面说着,眼神之中已有狠毒凌厉的杀机浮现,继而又是一阵沮丧的困惑,原本暗黄的脸上一时间五官扭曲错位,在重重帐幕低垂的室内更显得尤为可怖。
原本侧身立在她身后的舒鸯听得主子这番言论,俯身下来将赵氏跌落于地参差不齐的金色织绣凤凰裙摆拾拣起来,整齐的堆在了那方踏脚矮几之上。
她是这凤仪宫中最为得脸的大侍女,因了天生的聪慧玲珑深得赵霖的信任,随着主子的封后之日一同成为正一品品衔的恭人,统领后宫所有宫女,身份地位早已不是一般的嫔妃主子能够相提并论的。
她心中明白,只有赵后的地位不倒,她才有继续光鲜人前的机会。因此,每每遇事,必然竭尽全部心力去为赵后和自己铲除异己,未有失手之时。
二十年的宫闱岁月,手中染下的不止是红色蔻丹,更有不计的血色冤魂。于这深宫之中的生活,这便是光鲜背后的全部,眼见着出身公侯世家的皇后赵氏近年来渐渐不敌周贵妃的妩媚风情而圣恩稀薄,连带着治理六宫之权也旁落于她之手,怎能不怨恨于心?苦心谋划的一场借刀杀人,只因一着之差,而将导致全局败退,于她和赵后都是一样的万般不甘。
韦庄之势力,受命于先帝遗旨,执掌京城守卫大军和驱密院的两项大权,虽然近年来逐渐被华炎上任军机章京后分削去一部分,但是作为先帝委托的托孤大臣,三代权臣,门生遍天下;其根系之宽广复杂,只怕是一时之间难以肃清的。
况且皇帝春秋未至大限,君主之虚名之下并无实权可控,东宫继位还需忍耐和等待时机,如果因为欲揽后宫之权而开罪了前朝拥立东宫之势,那是万万不上算的一着败局。御花园事件后,韦庄托词因为痛惜孙女险些遇害受惊不适,卧病在家不见任何人。
圣上和中宫着意百般安抚,却不见其有还朝之意。华炎之党羽趁机崛起,四处散播流言,指韦庄有负圣恩,不体天家善意,有违人臣之份。更有甚者,暗指韦庄自持功高盖主,这番称病罢朝,暗地里是要借机伺动,调集各地门生党羽兵变谋反。
一时之间,局势紧张,华炎党派已有趁机肃清异己的打算,两派之间,于京中暗地里剑拔弩张。若是任由华炎起事肃清韦氏,不论哪方输赢,必然有一方就此退出朝政,两相牵制的局面亦将失衡,其后果都是难以预测的。眼下的金秋时节,风凉花盛,前朝后宫却是俱皆风云跌宕,已是到了危急时刻。
舒鸯立身起来,附在赵后的耳边,拨开那细密垂下的凤钗步摇,缓缓的说出了自己的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