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时节,除了菊花开得欣喜可人之外,就是枫叶灿红似火了。这里是麟趾宫的花园一角,透过这里的矮墙,可以看到御花园的上林苑,那里的枫叶正是美的华丽端庄。
贵妃周佩一身素蓝的软缎宫装,首饰精简的坐在自己宫中的院子里,身下是一张梨花木的贵妃翘脚椅,可以上下摇晃的那种。椅子周身光滑,漆工精湛,隐约可见梨花木的内含天然花纹。卧躺在上面的美妇人却是精神恹恹的,眉眼之间带有不尽的落寞和烦恼。
晓花不怨泪痕残,片片瓣瓣,不由心生怜。
淡看昔日方时笑,此去人离楼遥遥。
宁静扰乱悲凉意,浅搁心事,欲说愁潇潇。
相逢至此结相识,唯有寂寞不敢言。
她的思绪顺着那墙头的一片绯红飞向很久之前的初见,那时的她初入宫闱,年轻而单纯的心思,见了这红瓦白墙的宫苑如此宽广,似乎几天也走不完。想到自己即将成为这万民之主的皇帝的女人,她低下了美丽的脸庞,心中暗暗期许,他会是什么样的一个君王呢?他是否会像爹爹对待阿娘一样细心呵护我呢?
少女的心,总是敏感而多思的。那年入宫的时节,正好也是这金秋之季,她带了两个小丫鬟行走在上林苑的枫林之中,不时有经过的宫女向她行礼请安:“恭请嫔主吉祥!”
那时候,她还只是一个未蒙圣宠的五品嫔妃,与其他刚选入宫的女子一起居于掖庭之中的芳妍阁。每日里梳洗打扮后期待着君王的圣驾转过自己的宫苑,然后再假作不经意的期期艾艾上前请安,然后……
行至一条清澈的小溪旁边,弯腰拾起地上的一张枫叶,上面是清秀的两阕小诗:
其一
豆蔻一入深宫里,终日无由得见春。
悄题诗赋花叶上,寄与花下接流人。
其二
流水太急春闺怨,香草琵琶尽日闲。
夜半寻梦红尘客,殷谢红叶好结缘。
多少豆蔻年华就被选入宫中的女子,终日不得帝王的临幸。而豆蔻年华,不安分的身体中早已春心荡漾,思情想爱的年纪让她们不甘独坐长门,凄凉终老,就悄悄地,将诗句写在红叶上,放入水中,让春水载着女子的春心漂到宫外,若是有缘,有男子碰巧拾得,待这些宫人期满出宫,便与那男子相见,共结连理,共赏风月,未免不是一种花好月圆的浪漫幸福。
这写诗的女子,必定只是一名家境一般的秀女,没有排入嫔妃的名份,而做了一名服侍妃主的侍女,三年之后,若无变故,便可以放还回家自行婚配。可是,周佩的心里非常清楚,自己进了这深苑皇庭之中,便已再无其他出路。
母亲美貌无双,可是因了出身不如人,虽然得到父亲的百般宠爱和袒护,可是作为侧室,还是受尽了正房的欺凌。此番进宫前,她抱定了必然的决心,她要邀获君王的宠爱和尊荣,使母亲从此能在家中抬起头做人,不再受人白眼。
可是真的进了宫中,她才知道,原来这天下的美女竟然大半都被收罗到了这里,一眼望去,姹紫嫣红、艳丽清秀,无不让人心生妒意的。抚镜对望,她不禁自怜,如何才能得到那每日里高坐于金銮宝殿上的九五至尊的垂青呢?
冥思苦想却无良计,于是抱了那张自家中带来的宣琴来枫林中自行弹奏,一曲《短歌行》,诉尽心中无限惆怅。身后站立的侍女早就已经昏昏欲睡,只得自己收了琴架准备归去。
踏着脚下已经堆叠成一层的落红,放眼一看,眼前的枫林秋景是多么的曼妙无比啊!心下喜悦,将怀中的抱琴放下,拂袖一舞,身形摇曳如仙子般翩翩飞翔,身后不知何时立了一抹明黄色的身影,看得如痴如醉!
一舞终了,她才对视上一直凝视自己的那个身影。正是中宗凌润,他不甚英俊的脸上写满了欣赏和爱慕,深深的低下头去,正欲行礼参拜,双手已被他握在了手心中,抱着她穿过上林苑,直奔了这麟趾宫内殿而来。
第二日一早,便有圣旨传来,她成了这麟趾宫的主位,位列九嫔之首,封了昭仪,赐号“宸”,何等的风光荣宠无限!所有的人都向她跪拜行礼,以前那些欺她无势而怠慢的奴才和其他嫔妃等,纷纷向她主动示好。
圣恩浓厚,一连半月,都歇在她这里。彼时,中宫已然薨逝,六宫之中得宠之人,均有机会正位天下女主。她何尝不是抱了满心的希望?怀孕、生子,他们迎来了第一个孩子的到来,他与她一样的欣喜若狂,为了孩子的名字一起苦苦思索探讨。
既防溢而靖志兮,迨我暇以翱翔----凌靖,他们的皇子是她谋取皇后之位的一大胜算,尽管这宫中,在这之前早已有了两位皇子数位公主,可是皇帝对她们母子毕竟是不同的。因此,她满怀希望和喜悦,推却了皇帝本欲加封的妃位,她想要的,是那九重凤阙上的那顶紫金冠,那本绝无仅有的权力金册。
中宗也默然应允她,中宫之位,属意麟趾宫。她每日里抱着可爱的孩子,幻想着以后的荣华无极,那时的她,多么甜蜜和幸福,等待着夫君与自己携手共赴那万丈华光的宝座。
可是,她终于等来圣旨驾临自己的主殿,可是那得封皇后的却不是她,而是那一直不太得宠的赵霖,为了以示补偿,中宗给了她贵妃的名位----仅次于皇后,但是却要自称臣妾的名位。她一下子瞢了,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赵霖,竟然是你这样一个貌不惊人的女子夺走了原本属于我的幸福!深深的恨意和满腔的哀怨,使她不能自己。转身去找中宗,却被一众太监侍女挡在门外,自己的丈夫,已经不敢面对妻子的满腹委屈,只能暂时躲在了这乾清殿中,暗自叹息。
朝政一直以来把持在几位当初拥立中宗即位的权臣之手,册封皇后,早就不是单纯的帝王家事。国母的废立,与皇权的交跌一样,牵涉到他们这些已经牢牢掌控住北唐江山的之重臣荣辱。他们绝不会放任由中宗自行决断,除此之外,帝王爱宠幸哪一个爱封赏什么,都不会有人太过关心。毕竟,天下之主,大家高呼的万岁,都是他凌润的名字。
君臣之间心照不宣,政治朝堂上的规则各自心中默记,如何平衡各方利益,牵制住野心壮大的各派党羽,这都是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赵霖最终成为他们推选的对象,因为她既无十分的美貌,君恩亦不是太盛,心机手段平平,虽出身公侯,但是娘家早已几近无人出仕朝廷。于是,中宗只能接过众臣的奏本,转身递给内务府再拟圣旨,盖上自己的那方御印,他的任务便是完成了。不敢面对周佩的哀怨,他将自己藏在了乾清殿。
他知道,过了这会,她自己会明白过来的。这便是深宫天家富贵,这才是他们此生早已注定的宿命!何须怨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