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缓了赶路速度,以便能悉心照料狼孩的伤势。闪族是个流浪的民族,流浪必定多难,与此相应,族中所备的伤药都是最好的,她以此为狼孩涂抹疗伤。狼孩的身体从来没有受到过药物呵护,一经用药,见效奇快,三四天就已经伤势痊愈。
沈慧薇施行第二个步骤。她放了一大盆水,安排它洗浴。狼孩不习惯,冲着她又吼又叫,凶之不成,便摇头撒娇,沈慧薇笑了起来,到底拖它下水,彻彻底底洗了个澡。
她在水里放了去毛去死皮的药物。这天夜里,她被狼孩的凄声呼号弄醒了。狼孩身上的毛大片大片脱下来。它极度惶惑,不论沈慧薇如何解释安慰都没有用,拼命用自己的爪子抓向身体,沈慧薇只得点了它的晕睡穴使其安眠。
如此两三遍,有一天沈慧薇为它穿上女孩子浅绿的春装,是她自己的衣服,连日来手工改小。
沈慧薇抱着它到水边照影,露出的是脱胎换骨以后的形貌。
凶猛的小狼人有着一张秀气温文的瓜子脸庞,眼睛里流淌着两汪汩汩清泉,鼻梁秀巧,唇如樱花;雪白的头发——特意替它保留了下来——发丝较粗,整体略显沉滞,像是刀刻出来挂在头上的装饰品;她的肌肤,因从前全身的白毛遮蔽而未被阳光晒伤,呈小麦色的健康肤色,只是肤质干裂粗糙,是她不能改变的过往的痕迹。
不动的时候,她有一种沉静的忧郁,就像盛开在山野之中的木棘花,带着憔悴的美丽。
只不过为她穿上多么整洁美丽的衣饰,都似乎有些不值,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她又撕又咬弄得粉碎。沈慧薇每次笑着呵斥她两句,见到她那既委屈又无知的眼神,就不多说了。
于是教她走路。这遇到了所料未及的阻力。狼孩激烈反对,她双腿是弯曲的,根本无法直立,身体习惯性前趋,而且这使她想起了凶性大发之前的主人,正是因这一点而遭遇毒打差点致死。
沈慧薇态度温柔但坚决不退让,她们一面上路,一面每天必定要求她“像人一样”走两个时辰。狼孩忍受不了,两个时辰简直是魔鬼般的磨难,每到此时恨不得生生撕裂面前那个救她、照顾她、爱护她,然而又如此铁面无情的蓝衣少年。说是两个时辰,她真正在走路的时候一盏茶时间也不到,大多数情况两人撕打在一起。沈慧薇不忍心对她下重手禁制,往往被她撕咬得袖子碎裂,血痕无数。
狼孩会在事后觉得后悔,用手爪轻轻揉沈慧薇的伤口,但第二天故态复萌。
除了走路,狼孩其他方面都学得很快,已可以听懂沈慧薇一些简单常用的话,甚至学着她做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动作表情来,沈慧薇心间虽是愁绪沉沉,也时时被她逗得大笑。
她们从漠北绝塞一路行来,渐渐的空气中掠过的风变得温暖而湿润,青山绿水多了起来,人迹多了起来,路途经过的大型市镇也多了起来。
沈慧薇雇到一辆马车,把狼孩安置其中,如此她可以不必在那搏斗的两个时辰以外,还不得不抱着她行走。见路边的酒楼挑起大幅酒旗,她想了想,探头入帷:
“你若是答应像人一样坐着吃饭,我就带你去吃一顿好吃的。”
自从沈慧薇开始教狼孩做“人”以来,她学得最快最精的就是吃了。在此之前,她没有吃过任何熟食,从前的主人偶然会给她一些残羹冷炙或粗粮,那些东西她觉得比她捕来的新鲜动物难吃多了。和沈慧薇在一起,其实吃得也十分简单,头一次沈慧薇仅是下了一碗面条,喂她吃过以后,发了疯似的索取不休。——此后沈慧薇发现这小家伙居然是个美食家,对于食物越来越挑剔,口味越来越高,她所会的那两下子简直不足敷用。
所以听见这个提议,狼孩眼中闪过一道惊喜的光芒。——只不过,人家是有条件的。——她恨恨地咂了咂嘴,不依不饶地扭动。
沈慧薇失笑,补充说:“你可以不必自己动手吃,我来喂你。但若是你连坐着吃都做不到,可没法子啦。”
狼孩瞪了她良久,忽然耸了耸肩膀,摊开两只手,那意思是:你都这样威胁我了,我还有什么话好说?
沈慧薇大笑,从赶车的位子上跃入马车,替她穿上衣衫。——她在无人处,是打死不肯穿衣服的。
她抱着狼孩向那酒楼走去。
沈慧薇仍作男装,霞霭缓缓而来恍若仙境中人。店门口伙计眼睛一亮,急忙上前恭迎,一面扬着脖子向楼上叫:“雅座,两位——”
狼孩从未见过这种气势,被他猛然亮的一嗓吓了一跳。沈慧薇含笑拍拍她的背。
她挑了一个临窗的座位,蓬窗以下,可以看到临街人流来来往往,尽是繁华颜色,主要是让狼孩见识见识,及早熟悉这热闹不堪的繁华嚣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