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我是把你当情敌嫉妒也好,当我念着师门旧谊也好,或者出了这个门忘了我也罢。随你。你走吧。”
走吗?……吴怡瑾声音迟钝而飘忽:“走?走到哪里去?走了又能怎样?”
她顿了一顿,缓缓道:“师父不会复活了。”
钱婉若伸出手,她动作不快,吴怡瑾虽然看见,却没反应过来,脸上清脆地挨了一下。新婚的少妇厉声道:“下一招,我要打碎你抱着的那个坛子。”
吴怡瑾一惊,下意识抱着骨灰坛闪开,那一招扫在她肩头,剧痛之下,她几乎没把坛子脱手。
“师姐?!”
钱婉若冷笑道:“我为你失望——你师父最后愿望,是与他师妹合葬。你是不记得还是故意忘记?他九泉之下,必不瞑目!”
吴怡瑾身子忽然一震,脱口道:“不、不是那样——”
然而,出口一半的言语又突然顿住,她慢慢地、慢慢地,说道:“师、父、死、了!”
眼泪在那个时刻汹涌而出,她放声痛哭。
“逃脱?你助她逃脱了?!”
看着眼前那脱簪待罪的女子诚惶诚恐跪于他膝下,黄龚亭眼中有狂怒不已的光。
“你助她逃脱!”
他猛地大吼出来,狂怒之下出手,把面前女子打得倒在地上:“我警告过你!你还敢这么做!”
“你去死!你去死!你给我死!”
钱婉若滚至角落,哭道:“大哥,对不起,只是这一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只是这一次?”黄龚亭冷笑道,“这一次你犯不起!你做事不照量照量自己,一百个你也换不得一个她!”
钱婉若本是十分惨淡的神色忽然震了震,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抱着他的脚,夺泪道:“我不值什么,我知道我不值什么。大哥,你要我以性命相抵,那也不要紧。我只求你可怜可怜……腹中的孩儿!”
“什么?!”黄龚亭震惊,一刹那呆住了似的,“你说什么?!”
“孩子,我们有了孩子!”钱婉若抱着他,泪水纵横,“大哥,我嫁你之前,已经有了的!是我们的孩子呀!大哥,你要恨我,打我,骂我,都可以,求求你现在不要打了,你让我生下这个孩子。”
“孩子?”黄龚亭似是傻住了一般,反复诘问,“你有了孩子?”
“是。”钱婉若不由得燃起了一线希望。
但他的表情异常奇怪,眼神明明落在她身上,却似乎又洞穿了过去,什么也没看见。
在未出事前,钱婉若曾经设想过有朝一日把这件事说给他,他可能会有的表情,但是没有哪一种设想,会是现在这样的,他几乎是没有反应,既不欢喜,也不痛恨,更加没有惊悔。她心里一点点沉了下去,因害怕而失去温度的手指,僵硬起来。
“大哥……”
黄龚亭忽然笑起来,截住话头:“婉若,你来。我给你讲个故事。”
“我爹是个醉鬼,我娘是个泼妇。我爹他生了五六个儿子,却从小一一用来替他打杂,有时候家里穷得没有买米的钱了,他就逼着儿子脱光身上的衣服,出去乞讨,回来把儿子乞讨的食物吃个干干净净。讨得少了,非打即骂。我七岁的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父亲把我们哥儿几个轮流吊起来打,因为我们讨来的钱物太少了。我们非常害怕,抱成一团哭。后来,我不记得是谁,也许是二哥吧,突然大叫一声,爹爹好坏,我要杀了爹爹!这么一叫,我们兄弟几个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就一齐拥上前去,把我父亲打死了。那时母亲刚刚从里屋出来,我们一不做二不休,又杀了母亲。”
“所以,”他阴郁的眼光落在新婚娇妻身上,低低冷笑,“儿子!儿子!——儿子是个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钱婉若不住地颤抖,不成一语。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她失声道:“不要!你放开我!放开我!”
黄龚亭牢牢抓定她手腕,缓缓绽出笑意:“就是这样,儿子杀害了父亲。人一生能保全自己就不错了,婉若,你以为我还会要儿子吗?”
一股阴寒的力道从手腕的经脉里透了过来,陡然间钱婉若腹痛成绞,她拼命大叫,挣扎,以至咒骂,然而挣不脱那恶魔的手。
“不要怕。婉若,儿子没了就好。”他低冷的声音在耳畔,“这次的事我就原谅你一次。反正,她也逃不出我掌心。”
天色昏冥。大雨仿佛随时将至,风声先于雨势而起,呼啸排喧,无穷无尽地涌进这个喜气维持了尚不到七天的新房。满室烛光微弱地摇摇曳曳,不甘心熄灭,像是无数猖狂的小妖在跳舞。对面屏风深红的底子上,大枝富贵牡丹衬着五彩凤凰,凤鸟眼神空洞地望着她笑。销金帐幔曼卷飘舞,卷住跳跃的烛光,打在那空洞的眼神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