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目不转睛地瞧着疯癫一般喃喃自言的少年。文恺之猛然醒悟,笑了起来,挥手道:“我真糊涂了,你怎么听得懂我说话呢?雪儿,总之这里危险,你不能多呆,快走吧。快走,懂吗?”
雪儿表情急促,对着他指手划脚,指指天,指指地,指指心口,又画了一个大圆圈,闭上眼睛,把脑袋搁在胳膊上。
这些动作全然不知所谓,但文恺之一惊,心头怦怦直跳:“雪儿?!”
雪儿一顿足,拉着他就跑。文恺之道:“别拉别拉,我跟你去就是。哎呀,你别跑得那么快!……雪儿,你倒底怎么了,你有她的消息,是么?”
文恺之大呼小叫,被雪儿拖着足不点地地跑了。
等他们走得不见了踪影,才从后街转出一人,懒洋洋的玩世不恭的笑容,一副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去挡的神气,眼睛里却闪动着奇怪的光,喃喃道:“笨蛋,两个笨蛋。……不过,总算是找到她了。”来人朝着那个方向追了下去。
文恺之跟着雪儿一路狂奔,从东城穿到西城,虽然也觉得过于暴露形迹,隐隐感到不妥,只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两眼看出去都是一片茫然,他实在无法想得太多。
所到之处越来越是荒凉冷僻,阴风飕飕地吹得身上一阵阵冰凉,文恺之不由得害怕,叫道:“雪、雪儿,你倒底要去哪儿?”
雪儿停也不停,甩开了他,直向前方冲刺过去,嘴里呜呜叫着。四周景物映入眼帘,文恺之毛骨悚然:“坟地?!”
雪儿已跑到一座坟前,扶起一个人来。文恺之呆了一阵,慢慢地走上前去。
从乱坟堆里冒出来的少女半身染着青坟尘泥,双手互抱,紧紧地护住那只青花瓷坛,昏睡中的眉头微微打结,面容里仿佛含着十万分的凄怆与悲痛。文恺之自与她相识以来,从未见过她大起大落的悲喜惊愁,笑容也只像是湛湛青空下一抹流动的微云,无声而清浅,那份幽凉清冷宛如素月寒霜,纤尘不染,何曾见到如此切切惊痛?他惊痛不胜,忽地脚下一软,跪下地来:“世妹,世妹!”
吴怡瑾微微睁开眼睛,道:“是你。”
文恺之一喜,两行眼泪夺眶而出:“是我!你还认得我!认得我就好!跟我走吧,跟我走。”
吴怡瑾道:“去哪儿?”
文恺之道:“我们去一个清净的地方,没有那些萍踪浪迹,没有那些轻愁别恨。”
“清净的地方?”吴怡瑾重复了一声,眼泪潸潸而落,“我做梦,到处是大火,到处是尘砂飞扬,到处是鲜血和刀光。”
文恺之搂着她道:“不会了,瑾,会好起来的。我不会再让你受到半些儿苦。”
“胡吹大气,刀枪就快架在头颈里了,还好得起来?”
这个声音来得突然,事前绝无声息,文恺之和一边的雪儿都大吃一惊。
乱坟堆里,衣冠如雪,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竟是个飘洒俊逸到极至的少年,吊儿啷当地拿着一把雪白的象牙骨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心,唇边噙着和他的语音一模一样的讥诮。
一种极端不舒服的味道从文恺之心里冒出来:“阁下是谁?跟着我们一路下来的么?”
少年懒洋洋地回答:“这句话还有那么点脑子。”一边说,目不转睛地盯着吴怡瑾胸前,文恺之气怒交集,叫道:“无耻的登徒浪子,快给我滚!”
那少年怔了一怔,见文恺之手脚迅速地脱下长衣,拼命掩遮怀中少女衣不蔽体的身段,不由得哈哈大笑:“抱歉得很,登徒浪子由女人来说比较合适,你嘛,好像要下辈子修行了。”
文恺之眼前一花,一个人影从他面前扬长而去,他还未回过神,吴怡瑾已闪电般掠起,喝道:“还给我!”
绝美少年手里拿了一个东西,漫不经心地化解开对方来势,笑嘻嘻道:“别这么着急,我看看而已。——喂,你的身法和剑术都不错呀,怎么混得这般不堪?”
嘴里说笑,空手应付起来颇为艰难,豁啦一声轻响,象牙骨扇寸寸而碎,那还是吴怡瑾心有顾忌,不敢当真下了重手。那少年大叫道:“别打别打!再打我摔了它!”
这句话比什么都有效,吴怡瑾立即住手,冷冷道:“你敢动他半毫,百死莫赎。”
那少年笑得灿烂:“女孩子家,温柔可爱二者皆可,不兴这样又凶又狠的,当心没人娶你。”
低下头来,看着那只白瓷青花的骨灰坛子,摩挲了一阵,那带着些许无赖表情的笑容里,有一瞬间,仿佛多出几分茫然。
吴怡瑾冷冷道:“你是那个人?”
少年一怔:“我是谁?”
“师父说,我有一个师哥。”
少年目光未曾离开那只坛子,心不在焉地笑了笑,——文恺之不确定是眼花还是有异样的心理作用作祟,居然觉得这个笑容很是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