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好菜板,我将洋葱端正地放在上面,正了下表情,耸了两下肩膀,我得让自己知道,这是一件平常的事情,我也得平常一些。我告诉自己:放心吧,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就这样我开始切洋葱,我先将洋葱竖着切成圈状,再打算横过来,切成指头长的小长方块状。切圈切到三分之二的时候,一股辛辣气味冒上来直冲上来,我赶紧把眼睛闭上,可是已经晚了。我的鼻子和眼睛都不得劲,一转眼就有大股的眼泪冒出来,我的手上沾着洋葱汁,一定的,所以,我不能擦脸。
我在继续切与洗洗手后拿毛巾擦擦脸再切之间稍顿了很小的会儿,我的意思是,如果旁边有人,他不会看出这个停顿的。他只看到,一个男人,身高一米八0,如果脱下睡衣换上西装的话会风流倜傥的三十多岁的男人,一个脸庞有棱有角的男人,突然从厨房蹿出来跌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先是嘤嘤而泣,紧接着号淘大哭。
如果我旁边有人,他一定以为我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再或者,干脆,我疯了。
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只是哭,一边用一只手捂住眼睛,像真的在意旁边的人看到我狼狈的样子一样,一边用另一只手在茶几上摸纸巾,从这头摸到那头,没摸到。我放开捂住眼睛的手才发现纸巾盒被我碰地上了。我用摸纸巾的手抽出几张纸递到捂眼睛的手里面,擦了擦眼泪。我的眼泪比阿兰的还多。
我哭完了,坐在地板上,听到墙上石英钟“嚓嚓嚓”地走动。我在刚才的时间里,真的,也许,从6走到3,也许从3转了几圈走到9,也许——总之,刚才那么长的时间里,我在哭。我是我,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
哭的理由,也入场只是因为洋葱熏到了眼睛吧。
我原以为(后来我是这样想的,当时不知道是不是)哭过后一切就好起来。谁知我起身到厨房切没有切完的洋葱时,那种周身不得劲的感觉又找到了我,比哭前更甚。后背僵硬,像贴了块足够大的强力膏药。
不过我为什么会以为哭过以后会好呢?也就是,我给自己的那个因为洋葱熏眼睛而哭的理由不充分,难道我为了浑身的不得劲而哭么?这也值得哭。真的,我想不明白。
凡事都会过去,过了一周左右,我不再想起这些事了,也没有再吃过洋葱,也没有再想起过这件事带给我的不舒服。一切,都会过去的,我想。
在阿南又约我之前,我与女朋友见过两次面,相谈甚欢,我想,不久,她就会答应我的求婚,为此,我去珠宝店,早早准备好了戒指。我挑了最漂亮的一款,我想,加上我情深意重的求婚感言,她一定会感动得落泪的,我喜欢她这样。喜欢她因我而幸福的样子。当我沉浸在这种幸福感中时,阿南打电话约了我。
我们又去了那家酒吧,阿南涂着眼影,嘴唇红红的,指甲亮亮的。坐定之后,她就要酒。喝完两扎鲜啤后,又要了两杯威士忌,我倒从没喝过这种酒,只感觉到了嗓子眼儿处,噎得难受,我喝不惯这种酒。看得出,阿南也不大习惯,但她喝得比我顺溜,一仰脖子就干了。干后她又吵着要红酒。这种喝法,我还从来没试过。但阿南好像很有兴致,我们几乎没说什么有主题的话,就是说喝酒。对,是她只是说:喝。
后来,阿南就像顺着斜坡滑过来的水滴一样到了我的左侧并且趴在我肩膀上开始哭。我能感觉出来她在努力压抑自己内心巨大的痛苦,双肩一耸一耸的。一瞬间,我产生了幻觉,我感觉在我肩膀上的不是阿南,而是阿兰。时光倒流了。
阿兰趴在我的肩上,手里攥着纸巾,边哭边擦眼泪,中间,我给她擦过两次,对,可能是两次。她抱住我的肩,我整个身子都在合着她的节奏颤抖。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为自己的拙劣而羞愧。
她哭着时,我竟然走神儿了。我突然到了一扇门前,我知道,这扇朱红色有些斑驳的大门里面对着一条长长甬道,两侧是一间间一模一样的房子,甬道又长又暗,边上偶而有一两盆兰花,也有仙人掌,长着猩红色的长刺。路面是石板砌成,有些潮湿,墙角处也许有青绿色的苔藓。走到正对墙后右转,又是条长长的甬道,接着右转,相同的甬道,很长,很暗,头上热气腾腾,我猜想,正对着的是厨房。那么,这应该就是个餐馆,或者酒店。应该的,厨房里面有穿着白围裙的人,分不清男女,人物笑容,动作,话,烟火气极浓,让人感觉亲切。我没有走进去,但是,我真的知道里面有些什么,我还和厨房里的人有简短的对话。是在这时么,或者,是在很久以前。我想起,这扇门,这些甬道,是我很久很久,大约有五六年前了吧,是那时,我的一个梦。
这次,我没有走进去,我望着这扇门,沉思了好久。最后走上前去,轻抚了一下它因经了年头而粗糙了的纹路。将脸贴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