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母亲眼前的菜越堆越多,女儿终于发现了问题,直到这个时候,老头才想起原来老伴是晕过飞机的。女儿嗔怪地瞪着父亲,拉长音埋怨,同时招呼服务员匆匆买单而去。到停车场要走一段路,女儿要他们等,而老太太要走,没办法,只有一起。外面的风很舒服,到车位的时候,老太太真的好多了,她坐在车里,一下子又涌上了说话的欲望。老太太不懂得BMW的含义,在她的眼里,汽车并不能代表着富有,蔡国明也是有汽车的,每天还不是要省吃俭用来贴补开销,虽然她没少沾这辆车子的光,但还是不买账,她总认为这车买的不值,养的更不值,她觉得这辆车子完全不能改变他们的身份,也不可能为他们带来什么,如果有,也只能是负担。她把这些话顺口讲给了女儿听,女儿笑了一路,直到开进小区,停在家门口。对老太太而言,房子的说服力要比BMW强上一万倍,现在她终于相信了,女儿的生活是富有的,而那辆车也因为房子的出现而身价陡增。房子的内部也是超乎想象的,这样的场景,似乎只有在电视里才见过,这时候,她又恢复了吃饭时的拘谨,被女儿让进屋里,换上拖鞋,端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喝茶水,看电视,她好像被这诺大的空间吓着了,而老头则镇定得多,早已经在女儿的指引下熟悉了地形,换上睡衣去洗澡了。老太太独自呆在客厅,她再次感到了不安,女儿还不到三十岁,她怎么可以拥有这么大的房子呢?蔡国明奋斗了那么多年,才仅仅是一百平米啊,女儿究竟是做的什么工作?他的男朋友又是怎样的?男朋友的家庭,他的父母……一系列问题又冒了出来,可她实在太累了,她需要好好睡上上一觉。
拂晓,老太太按时醒来,她伸手去摸床头灯的开关,一下、两下、三下,还是没摸着,多年来,这种概率是极低的,她有一点慌了,凭空一通乱摸,终于灯亮了,她才意识到,是在小女儿家。老太太按照惯例起床洗漱,然后准备忙碌。这个家对老太太来讲是个挑战,它的面积足足要比老蔡的大上一倍还多,并且是跃层,地形很复杂。任务如此艰巨,但她丝毫没有退却,因为她觉得这就是此时此刻应该做的事情,如果不做这个,她想不出还能干什么,她没有老头子那么多觉,可以睡到天光大亮,难道让她就这么在床上翻来覆去?她做不到。所以她只有起来做事情,似乎只有这样天才会亮起来,这会让她特别踏实,她感到,有时候人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是一种幸福。
老太太在楼上忙活了半天,却什么都没干,因为她发现每个地方都是干净的,根本用不着打扫,她想这一定是小女儿持之以恒的结果,这让她感到欣慰。但是,很快她就发现事情可能不是这样的,她向楼下走去,发现了一些线索,一些地方还留有水迹,显然是刚清洁过的。她来到一楼的客厅,一切都是那么清洁,地面上还是湿的,但空无一人。她在这巨大的空旷中寻找,脚下的拖鞋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终于,她在厨房里找到了答案,一个女人正在忙碌着,手脚麻利的就像她的从前,女人也看到她了,谨慎地冲她笑,叫她阿姨,她说:阿姨,您这么早就起来了啊,怎么不多睡会,去坐坐吧,饭马上就好。她没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几乎是逃离了那里,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顺着原路回到楼上,不一会又走下来,她一路抚摸着那些被擦得一尘不染的地方,她感到不安,这些本来应该是由她来做的,但是现在有人替他做了,不,是抢先做了,她感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一些人需要以这种方式来度过这段时间,现在,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而天还没有亮起来,她第一次感觉到这段时间是如此漫长,她甚至在担心,天是不是还会亮。她终于停下来,把身体陷在宽大的沙发里,她想到了她的家,此时此刻一定正在落着灰尘,不会有人去打扫,她想起了昨天吃饭的时候小女儿说的话,她说:结婚嘛,只是个借口,主要目的还是想让你和爸爸在这里住下来,如果不是结婚,你们又怎么肯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来呢,怎么舍得你们的家呢?现在你们来了,我就不放你们走了。想到这些,她开始害怕了,她想立刻飞回到那个家。她还想到了她的从前,和厨房里那个女人一样年纪的时候,她强忍着困意从被窝里爬起来,为一家人忙碌,当时她在想,什么时候才能不再起早,她多想一觉睡到天大亮,而当她终于可以那样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需要了,那已经成了她的生命中多余的部分,或许,她并不是真的喜欢做那些事情,而是需要用它们来解决掉那段时光。想到这些,她有点恍惚了,这个时候,一缕阳光从窗口照了进来,照在她身上,是暖的。
阳光照进赵小萍家的同时,也照进了赵小花家里,照在老蔡的脸上,同样暖。老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两位老人的床上,他看到面前放着的那只匣子,又开始了焦虑起来。那只匣子和昨天相比有了些变化,虽然只是小小的变化,但却是本质上的,现在,它锁扣上的合叶已经脱落了,也就是说,昨天,那只匣子是锁着的,而现在,它已经被打开了。问题就出在这只锁上面,它让老蔡的心里起了波澜,他断定里面一定有什么秘密。锁本身就是秘密。老蔡有打开的欲望,这种诱惑是巨大的,但他还冷静,他告诉自己不可以那么做,他就这么看着匣子,和自己僵持着,然而,他发现在这个问题上没法说服自己,那么好吧,就让一小步,他对自己说。就这样,他轻轻拿起匣子,在耳边晃了晃,里面没有声音,其实,有没有声音都是一样的,关键是他拿起了匣子。老蔡终于碰到了那只锁,他用手指头轻轻拨弄着锁,他的心跳开始加快,他感到血在不停的上涌,他把锁捏在手里了,他感觉到金属的微凉,他下意识地拽了拽锁,只是轻轻的拽了拽,但是忽然,合叶脱落了,就这样,“啪”的一声,老蔡从快感的巅峰掉了下来,就像手淫后的空虚和懊悔,他久久地闭上眼睛,不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