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我女朋友和马丁开始了长达半个月的冷战,进出在同一间屋子里,彼此视而不见。我有时会想,如果哪天我不在家,这里会发生什么?很显然,这件事也在我女朋友的思考范畴,于是有一天她对我说:我们把马丁送人吧。我说,为什么?她没有回答,但是从她的目光里可以看出,是铁了心要把马丁开除出这个家庭了。我说,多大点事呀,你跟条狗较什么劲呢!她却说,是我较劲么?的确,开始的时候我女朋友几次表示不记前嫌,是马丁态度冷淡,得理不让人。这样的实事让我一时真不知该说什么。这时候马丁从外面走进来,它比以前更深沉了,或许更应该说是忧郁,它尾巴一带的毛有点脏,它慢慢走到落地窗前向外张望。我说,马丁,我们出去走走吧。它动了动尾巴表示赞同,临出门的时候,我女朋友说:放心,我会给马丁找一个好人家的,我忽然大声说,不行!我女朋友吓了一跳,说,你喊什么喊,它不走我走。我说,有没有第三种可能?她说,你们俩一块走!
我想我得跟马丁好好谈一下了,我们来到它第一次跟小雪亲热接触的地方,天空很蓝,树根处有某种动物活动过的痕迹,马丁用鼻子嗅了嗅,在附近方便开了。我说,马丁啊,我们得好好聊聊了,你不能冷酷到底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啊,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呢?这些虽说是做人的道理,但你作为一条靠人养活的狗,也是有必要知道一点的,不是么?你要清楚自己的情况,你不是看门的恶犬,也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你没有为这个家庭创造任何价值,所以除了跟主人搞好关系之外,没有什么别的选择,可你呢,居然跟女主人搞分化,你要干什么?让我怎么帮你呢?我说了很多,我相信马丁听懂了,它甚至还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我坚信它是条聪明的狗,什么道理都明白。
但是,明白归明白,马丁并不准备因此而改变自己,它还是那副老样子,这让我十分苦恼,和女朋友协商已经不可能,我除了给于力写信,再没别的可作了。这是我给于力写的第一封信,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我想他会很伤心,要知道他和马丁之间的感情,丝毫不比我和我女朋友差,我甚至觉得他们才更适合建立主从关系,但是现在怎么办呢?我女朋友会为马丁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呢?以马丁那副臭脾气,恐怕到哪家也不好混。于力的信在几天后如期而至,他表现出了应有的愤怒,他痛斥我的女朋友为法西斯,他说,小可,你们当初养一条狗,难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和它发生矛盾,然后厌倦,再把它遗弃的么?这和玩弄一个人的感情又有什么区别!你们想没想过它也有情感,也和我们一样要有情绪上的波动,算了算了,你们是不会想到这些的,至少你女朋友是不会的,那她在把马丁送走之后,会不会再收养一条狗呢?要是这样的话,可不可以理解为有一天她把男朋友也送人了,就会有一个新的男朋友呢?说句实在的,于力的这番话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我确实感到我和我女朋友的感情有所疏远了,尽管还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表明这一点。我们当初是因为文学而在一起的,现在她已经不迷信了,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起文学,它究竟能带给我什么?当脱掉这层外衣,我们看到的对方远比预料的要陌生,我在小说里穷究的真相,原本就摆在眼前,那我写小说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把小说写的越好,离真相就越遥远?如果说这就是小说的真相,我能不能拿出我在小说里那种感动自己的勇气去面对呢?我是不是应该在被我女朋友赶走之前抓紧具备赶走她的能力,并伺机把她赶走呢?赶的话,她会去哪呢?而比之更近的问题是,我会去哪?
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于力回信,酝酿了很久,但每每都放下了,当我最终鼓起勇气坐在电脑前的时候,却忽然又没有这个必要了。那是发生在一个傍晚的事情,我带着马丁散步,经过小卖店的时候我去买烟,马丁就在门口等我,这是我们长久以来的默契。由于电视里正在摇奖,所以我决定把结果看完,顺便抽一根烟。其实用不着看完,念到一半就知道没戏了,但这毕竟是我有生以来买的第一张彩票,理当搞的庄重一些。值得一提的是,在开奖的过程中,有大概那么零点几秒的时间,我忽然觉得我中了五百万,那是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让我浑身一战。虽然时间短暂,但却给了我无穷遐想,我甚至感到自己拥有了整个世界,我坚信这就人们终其一生所要找的感觉,我甚至觉得,要是那个时间再长上一点,我都可以去死了。接下来我带着五百万的余温转身出去,发现马丁不见了。我又是一阵恍惚,分不清自己身在哪一个世界,很显然,马丁和五百万不在一处,如果马丁确实不见了,那五百万难道是真的?如果它们同时摆在我面前,我会选择哪个?终于,我又一次被自己感动了,喊着马丁的名字奔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