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依然沉默。
窗外的天气有些阴郁，浓厚的云层盘桓在空中，就像一层牢牢捂住大地的棉絮。细密的小雨从云层里滴撒下来，淋湿了傍晚时分的九仙城。
从三楼能看到下面的石板街道，路人纷纷撑起了油纸伞，脚步匆匆地急于赶回家。在这世界沉闷的气氛中，那花花绿绿的纸伞或许是唯一能带来些许跃动感觉的色彩。
梅林停下筷子，看向那正在往下滴水的屋檐，以及后面的淡黄色天空，迟疑了好一会。
“说实话，我觉得我好像认识你——不，或许不仅仅是认识这么简单。说出来或许你不信，但我内心里有种感觉，好像我们很久以前是非常亲密的关系。但很奇怪，我却一点都不记得关于你的事情了。甚至在认识你之前，我半点都没有相关关于你的事。”
沈叶馨也停箸，抬起头用那双美丽的眼睛看着对面的梅林。
“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九仙城的大道上吧？”
梅林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说得没错，他们在那灵兽奔驰的瞬间，视线的确有过短暂的交错。但那时间实在是太短，短的用“一瞬”来形容都嫌长。
不过，确确实实的他们四目相对，就像现在一样。
在梅林微微点头之后，沈叶馨将她的话继续下去。
“其实，跟您一样，我也有类似的感觉。怎么说呢，明明是第一次的惊鸿一瞥，但你的脸却那么深地印在我心底。你的眼睛，额头，鼻梁，嘴唇——说起来真的奇怪，我不认识您，但却有一种非常亲密的感觉。我这人的性情比较寡淡，师父常抱怨我没心没肺，但您却在那一刻拨动了我的情感。”
她将手轻轻按在心口。
“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心动？心痛？但我能确定的是，在那一刻，我就无比的想跟你在一起，但这种想法却令我的心脏隐隐作痛。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这些都是我的真实想法。”
空气在这一刻有些凝滞。梅林似乎在思考什么，而沈叶馨又因为说了一通令人羞臊的话而深深埋下头。空荡的第三层里，唯有外面的雨声和二楼隐约传来的喧闹。
由于没有掌灯，三楼的光线有些黑。从楼梯入口看过去，梅林和沈叶馨两人在外面的天光下，差不多只剩下剪影——一个少年跟一个少女的剪影。
半晌，梅林终于说话打破了这令人难堪的沉默。
“你……相信前世么？”
沈叶馨有些意外，抬起来的眼中，满是不解的视线。
“其实……原来是不怎么信的。我觉得人生于万物，死于万物，跟世界是一体的，不存在生前死后的灵魂。但现在……在跟您相遇之后，我的看法有些变了。”她那双清澈得似乎能看见灵魂的眸子注视着梅林的双眼，“如果不是这样，我为什么会有这些莫名其妙地知识？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会对您有这么奇怪的情感？”
“所以，我要对你说实话。”
梅林深呼吸一口，看着有些不安的沈叶馨，又忍不住笑着伸手，越过桌子摸了摸她的头。说起来也奇怪，沈叶馨自己似乎也并不讨厌梅林这暧昧的动作，反而似乎很享受这种疼爱的抚摸。
“其实，我并不是九州人。”收回手之后，梅林对着有些恋恋不舍的女孩说，“我的灵魂，来自于一个叫做阿尔兰特的世界。那是个以魔力为世界之根本的世界，我是那个世界的魔法师之王，也是整个世界的王。”
虽然现在还身兼亚特世界之王，不过这都不必提，毕竟亚特世界已经灭亡了。
“对于这些，你有印象么？”
少女微微摇头。
“好，那我继续说。在成为王之前，我是一位伟大魔法师的学生，那位魔法师是光的使者，火焰的主人，人们称其为……”
“绯红……”
梅林微微睁大眼睛，眼瞳却骤然缩小。他猛地站起身，背后的椅子被“哗啦”一下推开。“果然，你也来自阿尔兰特！！！”
这突如其来的反应把沈叶馨吓了一跳，她愣愣地看着梅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啊，抱歉，是我失态了。”梅林满脸歉意地重新坐下，干咳一声，“不过请理解，我真的非常激动。我终于找到除了我之外，同样来自于阿尔兰特世界的同胞了。或许方式不同，但既然你还记得关于那边的零星片段，那么我们必然来自同样的地方无疑。”
“是、是这样啊……虽然我自己不记得了，但当您提起的时候，我还是能脱口而出很少很少的东西。”沈叶馨把弄着自己腰间的玉佩，一双眼睛却只顾盯着手指。
“刚才你说得没错，我的老师的确是人称‘绯红的魔法师’的萨默尔，也是我之前的魔法师之王。那么更在这之前，在我还没有接触到魔法之前，我是个炼金术师。或许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我很早就自学了炼金术，而且达到了不凡的程度。”
梅林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思忖片刻。
“对，就是这里。我自己也非常奇怪，我对杀人没有特别的方反感，但不知为什么，却同样非常厌恶人体炼成。我怀疑我俩的交界点就在于这里，有关人体炼成的部分。那么关于人体炼成，你还记得什么？”
沈叶馨的脸上明显流露出厌恶的表情。
不过如果仔细看，那厌恶的背后似乎有种别的情绪，梅林看不出那是什么。
“不记得更多了，只是很不喜欢这个词语。”
“那么我们换个方向，关于炼金术，你还记得什么？”
沈叶馨可爱地歪着脑袋，写满了一脸的“不懂”。
梅林重新端起碗，右手在碗壁上轻轻敲了一下。顿时，随着他的动作，在他敲击的地方有一圈银色的涟漪荡起。涟漪就像池塘里的波纹一样荡到了整个碗面上，而这时候，那些银色的波纹顿时凝聚成一条条的纹路，等波纹全部硬化之后，一直镶银的碗出现在梅林手里。
“这就是炼金术。”
不过就跟梅林想的一样，沈叶馨脸上没有太多惊讶。
意料之中。他点点头，放下碗之后拿起一根筷子。这次他甚至都没有点，在他手里的筷子竟然自己开始生长，早已死去的木材很快重新恢复成枝条，然后上面开始延展出新的树枝，翠绿的叶片也开始生长。
简直犹如奇迹。
沈叶馨依然面色不变。
梅林想了想，将已经变成树枝的筷子放回桌上，从腰间摸出一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粉色的液体。
他捻起一块熟透的辣子鸡——或者说是九天云雀肉，放到桌面上，指头沾着茶水画出了六芒星。然后梅林将那粉色的液体滴了一点在肉块上，指头依然在上面一点。
如果说刚才的是奇迹，那么现在展现的简直可以说是神迹！
肉块被粉色液体浸透之后，竟然开始扭动起来，上面早已死去的细胞突然复活并开始再生。不光是肌肉，骨骼、血管和筋腱开始自行搭建起来，在他们眼前，那团肉块居然在非常短的时间内构建完毕，开始生长出羽毛。
不出半柱香的时间，一直九天云雀重现在了餐桌上——活的。
梅林没有去理会，任凭完全不明情况的云雀自行飞走。
这时候，沈叶馨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那么。”梅林从腰间又拿了更大的一瓶粉色液体，“如果是人体的话……”
“够了！”
沈叶馨猛地站起来，身后的凳子被掀翻，落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啪”的声音。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两人就维持着一坐一站的姿态。
“对不起……但是，真的请不要再继续了……”
沈叶馨埋着头，但在梅林这个角度能够看见她的表情，以及那两行滑过脸颊的眼泪。
他默默地站起来，走到沈叶馨身边，将她的身体转过来，然后紧紧抱住。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