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幅画面瞬间出现在王长青的脑海中:窗台下蹲着一只猫,不,那明显不是猫,毛茸茸的身体比猫大多了,它仰着脸对着窗玻璃,也许是对着忽明忽暗的月亮低沉地号叫着,然而最可怕的是那张脸——正是瘦保安那张模糊难辨的面孔。
王长青睡不着了,先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把脸伸出去,外面就是他家的小院子,那里没有蹲着长着人脸的怪物,当然也没有猫。他披上衣服脚步放轻,一点点踱到周纯的房间门口,轻轻推开门,周纯好好地躺在床上睡着。他又踩着楼梯走到女儿的房间前,房门一如既往地反锁了,王长青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一切貌似正常,正想回自己屋睡觉,刚走到床边时,那猫叫声又响起来。王长青气急败坏地推开窗,那猫叫声戛然而止。他打开门走出去,外面的风很凉,小花园里没有猫更没有人,也许之前有一只,看见有人走出来跑掉了。
王长青站在土地上吸着凉凉的空气,突然他低下头寻找起什么,很快,就把视线集中在埋着灯泡的地方,那里的土似乎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也许没有,反正王长青此刻的神志已然不那么清醒了。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低声问:“老王,你在这里做什么?”
声音很轻,但足以把王长青吓到了,他急忙转过身,看到的是瘦弱的周纯,“没,没干什么,我出来透透气,睡不着。怎么,把你吵醒了?”
“外面太凉,快回去睡吧。”
“嗯,好。”
再次躺回床上,王长青睡意全无。他盯着天花板,回想起他年少时犯下的一个错误,虽然很多年过去了,但他知道总有一天自己要偿还的,所以,他才一直拼命去挣钱,以为有了钱就可以去补偿一些东西,其实他最主要的还是奢望用金钱来保护他自己。
现在他才明白,钱确实是有用的东西,但这一次,他是不可能再用钱来摆平了,因为对方似乎比他还有钱,已经放出话来悬赏一百万元,看来,暗算他的人不是图钱,而是图他王长青的一条性命!
可毕竟钱还是这个世界上一种很有用的东西,既然来找他索命的人不要钱,但却有人需要钱,能为了钱来保护他。可去哪里找寻这样的人呢?
王长青这一回是真的怕了,他不但怕自己遭人暗算,他更怕家里人因为自己而受到牵连。
真的是因为那件事情吗?到底是谁在算计自己?
难道真是他?
17
一个叫洪哥的人对王长青说过这样一句话:你要想成功,你身边的两种人最好时刻都在你的视野里,否则,你每天都会活在惴惴不安之中——一种是你凶狠的敌人,一种是你娇弱的孩子。
上午,王长青开车送女儿王珂去学校,离开前他给女儿在学校附近租了间舒适的小房子,女儿早就提出要在外租房子单过了,但王长青一直没有答应她。这一回王珂如愿以偿,终于摆脱了家人的唠叨,她似乎嗅到了自由空气的味道。
以前把女儿带在身边,王长青以为那是一件安全的事情,现在,自己的家四面楚歌,女儿住在外面才显得更加安全。
作为男人,他应该保护自己的家庭,可对于将要面对的,王长青又一无所知捉摸不透。他觉得应该找个人帮忙,那个人必须是自己的老友和心腹。
车子停在一家夜总会前面,王长青穿过歌舞大厅,来到了经理办公室。
“也许,这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圈套。”
洪哥是个身材不高但壮实的中年汉子,他比王长青大几岁,是这家夜总会的老板,也是王长青小时候为数不多并且目前混得不错的朋友。
“不是也许,而是就是!”王长青用将近一小时的时间对洪哥吐露心声之后,用这八个字进行了总结。
“咱们做兄弟这么多年,”洪哥掐灭烟头,“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我想知道,以你的处事方式,你会怎么去处理这种事?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收买肯定不行,我觉得对方只认人,不图财!”洪哥说话很简练。
“那我该怎么办?”王长青的嗓音干涩得如同一个老年妇女。
“这要问你自己。”洪哥摘下手腕上的翡翠佛珠,慢慢拨弄着,“什么事情都讲个因果,你到底做过什么亏心事你不用告诉我,我也没兴趣听,你就说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好了。”
“你可不可以派个可靠的小兄弟,二十四小时暗中保护我女儿?是暗中保护,千万不能让她发觉,花多少钱都没问题。”
“这个好办,现在我就答应你。”洪哥倒了半杯酒递给王长青,“别的事还有吗?”
“有。”王长青顿了顿,压低声音,“你还得帮我找一个人。”
“谁?”
“小时候你也见过他,就是我的继父。”
“他……”洪哥的表情有一点儿意外,随后他嗯了一声,“我不多问,只要这个人还活着并且在晨州,我就肯定能帮你找到他!”
“先谢了。”
晚上八点左右,王长青驱车回到家里,周纯已经准备了清淡的饭菜,王长青没什么胃口,随便喝了碗汤就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还好,那张软塌塌的纸没有被粗心的自己弄丢,他小心地把它展开来,此刻他觉得那不仅仅是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废纸,更像一张独特的名片。
王长青颤巍巍地拨通了那一长串手机号码,通了,但好半天也没人说话,就在他准备挂断时,手机里毫无预兆地“喂”了一声,王长青吓得一哆嗦,对方却淡然地说:“王先生,最近可安泰?”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我以为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了。”鸭舌帽停顿一下接着说,“不过你还活着,我真的替你庆幸!”
“你说过你能帮我,对吗?”王长青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病急乱投医。
“你为什么不早给我打电话啊?”鸭舌帽拉长声音问。
“你什么意思?”王长青呼吸急促。
“唉!”鸭舌帽重重叹口气,“过了这么久,我也不一定能救你了。明天中午你来找我吧,起码我还可以开导开导你。我告诉你一个地址,你到了那里,务必先给我打电话……”接着,鸭舌帽说出一个闭塞的地方。
18
为了掩人耳目,王长青打了辆车直奔那个闭塞的地方。
这里是一条窄长的巷子,大约建于民国时期。穿过牌楼,王长青站在一家破落的店铺前,匾额上写着三个字——“静心斋”,鸭舌帽告诉他的地点就是这里。他拿出手机,给鸭舌帽拨过去,鸭舌帽说正在对面的粥店等他。
这家粥店卖的粥不是用来填饱肚子而是用来解馋的,粥虽然稀但是花样繁多。王长青推开单间门时,鸭舌帽正在品着一碗粥。王长青坐在他对面,鸭舌帽指了指粥碗,说:“王先生,要不要也来一碗?今天我做东。”
王长青摇摇头,直截了当地问:“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想知道,但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我要花多少钱,才可以保证我一家平安无事?”
鸭舌帽看起来很邋遢,但喝粥的动作倒是十分文雅。
“钱是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但不是所有的问题。”鸭舌帽用食指转动着小碗,“你有钱,别人比你更有钱,你说你该怎么办?更可怕的是,假如别人不是看上你的钱,而是看上你的命,王先生你说,这是钱能解决得了的问题吗?”
从口音上判断,鸭舌帽不是本地人,但王长青也分辨不出他究竟老家在哪里。
“王先生,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你的事暂时先不提,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也许听完了这个故事,你也就认命了。”
鸭舌帽用纸巾擦擦嘴角,而后靠在红木椅子的靠背上,开始述说一个貌似简单却惊心动魄的故事——
十字路口,一个男人好端端站在那儿,突然他回了一下头,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他,声音之中透着暧昧,当他转回头时,一辆橘红色的大卡车直冲过来。男人的身体飞在半空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了卡车司机的脸,他想不出自己跟司机究竟有什么仇恨,司机为什么要开车撞死他?
如果男人不站在马路中间,他或许就不会被撞死。
如果今天他没有跟一个女人约会,也不会傻傻地站在十字路口等那个女人。如果女人与他约会时没有接到那个电话,女人也不会去商场里买一双鞋子。电话里的人告诉女人,商场里有一款她最喜欢的高跟鞋但只有最后一双了并且是半价。
如果一个星期前男人没有在火车上遇见那个女人,二人也不可能成为情人,并且约定时间出来偷情。其实男人本该提前一天上火车的,可偏偏有个朋友来家里找他,硬是把他拉到洗浴中心去按摩,结果晚了一天搭火车。
如果火车车厢里还有其他的乘客,男人和女人也不会寂寞得聊起天来,女人不是那种男人一见就心花怒放的尤物,但她骨子里有股风骚。车厢里空荡荡,男人就跟女人坐在一起,聊天也是件耗费体力的事,天黑了,车厢里有些冷,女人就把头靠在男人的肩膀上,不多时,两个人的手就缠绕在了一起……
如果女人不是碰巧这一天坐上火车,也就不会遇到与之气味相投的男人。女人是做生意的,她去另一个城市签合同,她本来想迟一天再去,可偏偏朋友买了今天的火车票,她觉得早一天动身也无妨,就阴差阳错地与男人坐上了同一辆列车。
如果男人正直,也不可能两人一下火车就去宾馆开房。激情过后,二人意犹未尽,就安排了下一次的约会,约会的地点,正是男人被卡车撞飞的地方。
如果没有人去通知女人的老公,并且把缠绵的照片发给他看,女人的老公也不会醋意翻滚,从工地开着卡车赶来十字路口捉奸。如果女人的老公不是个醋坛子并且是个神经质又易怒又自卑的可怜男人,也许他就不会脑袋一热猛踩油门撞向那个给他戴绿帽子的情敌。
如果被撞死的男人不是个好色之徒,如果两年前他没有伤害过一个女人,他也不会死得那么惨。两年前,他在酒吧里认识了一个女孩,女孩把第一次给了她,交换的条件是一千元人民币,男人办完事却丢下了十张假钞。
如果那一千元钱是真的,女孩的家人也不会因为看不起病而死掉。
如果女孩不是因为万念俱灰跳进河水里,也不会有个好心的男人把她救活了。
如果女孩没把自己的经历告诉救她的好心男人,那男人也不会被深深打动,并且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女孩。
如果那个好心男人不是个有钱的人,也不会雇人设计那么复杂的诡计来除掉他心里最恨的男人了……
“一切都是变数,一切都是定数。”
鸭舌帽说了很长的一段话,或许是累了,自顾自点起一根烟独自吸起来。而此刻的王长青脸如白纸,他虽不能完全理解刚才那怪诞的故事情节,但他还是从中嗅出了危险的气息,总之,他害怕极了。
“你说了这么多‘如果’,我……我不相信这世界上会同时出现那么多‘如果’。”王长青吞吞吐吐地勉强反驳。
“这世上当然不会同时出现那么多的‘如果’。”鸭舌帽抬头吐出一个圆圆的烟圈,“可这世界上,偏偏有人会精心制造出那么多的‘如果’,在一般人眼里却只是一个个不经意的巧合。要是把所有的‘如果’都串联起来,那么事情的本质便会发生极大的改变,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我不明白!你说的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说王先生,”鸭舌帽一阵冷笑,“非得让我把话挑明了吗?”
“你是说,我身边出现的那些异常的事件,就是有人故意为我制造的‘如果’?”
此刻,王长青的冷汗已顺着脸颊往下流。
“然也。”鸭舌帽点头。
“可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鸭舌帽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朝前探了探身子,凑近王长青,才压低声音说:“我和背地里暗算你的人都是制造‘如果’的人,我们是——同行!”
“啊?!”王长青站起身来。
“别紧张,先坐下。”鸭舌帽知道王长青不会就这么离开,他又抽出一根烟,摩挲着,“王先生,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人?我觉得暗算你的人绝非等闲之辈,还记得在医院里我们相遇时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我记得。”王长青的后背又是一凉。
“记得就好,我觉得你我既然遇到了就是缘分,尤其干我们这行的特别注重缘分。唉,我本想及时帮助你,可你却不信任我,迟迟不与我联系,事到如今就怕你陷得太深。假如暗算你的人仅仅是想制造‘如果’来惩戒你一下,那样的话我还可以挽回,可是,假如暗算你的人太狠毒,那我就没办法了……”
“我越来越听不懂你的话了!”王长青打断他。
“好吧,这么说也许你就懂了。”鸭舌帽点燃那根烟,“根据客户的要求制造‘如果’分两种,其一是用唯物的方法,也就是刚才我给你举过的例子,把很多巧合和意外很巧妙地令其发生在一个人的身上,以达到客户的要求,当然,不一定每次都会出人命,更多的是一种惩罚,一种恶作剧。”
“另一种呢?”
“另一种就狠毒多了,客户要求可以运用一切手段,没有余地的令目标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包括借助一些唯心的手法,比如下降头,等等。”
“啊!”王长青哆嗦起来,“那……那我该怎么办?”
“这回你该彻底明白了吧!”鸭舌帽冷冷地笑了。
“我应该报警,把他们统统都抓起来,包括你在内!”王长青发狠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