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女人,她可能像我一样愚蠢。
我是在即将再一次跌进稀奇古怪的梦的时候惊醒的,不是因为梦,是因为两腿间突然的温热。我不大能确定,它们可能不一定是红色的,而是白色的,有时候这两者之间的感觉差不了多少,只是前者似乎更加不可控制。
我的经期向来不准,一般都是落后,最长的一次过了45天还不见动静。我因此一个星期做了两次妊娠试验,还好都是阴性。我又不大相信,每天都感觉胃里翻江倒海。恰好那时候就是我决定分手的四月,花啊草啊都欣欣向荣,我觉得它们很自由,我则近似于讨好一样爱着他。他说喜欢女孩穿得淑女些,我突然间对弋地长裙情有独钟;他说女孩子头发弯曲点反而有味道,我毫不犹豫地折腾起了自己养护了二十二年的笔直长发;我的口味从无辣不香转向偏甜;主动增肥来满足他喜欢胖女孩的癖好……-可是四月的时候我想分手了。
因为一只苍蝇而分手?他以为我开玩笑,他还是不了解我,如果我不想分手,这样的玩笑我不开。
不是一只苍蝇,是我突然不喜欢你了。我说。
你喜欢上别人了?他问。
没有!我说。
那就奇怪了。你向来很乖的,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不讲道理。
我笑起来,我讲的是我的道理。我乖的时候不讲道理。
神经病!他伸出胳膊要搂抱我,好像刚才我在撒娇。
我微笑着后退,我摇头,摇头。
他要求我给出可以让他接受的理由来,因为一只苍蝇太荒唐了,他说退一万步说那只苍蝇又不是他放进苋菜里的。
“我知道如果在自己喜爱的菜里吃到一只苍蝇感觉很不好,”他说,“但是,有时候人是会弄错的。如果在路边的小吃店或者大排挡那也罢了,我始终不相信在那种地方你真的吃到了苍蝇。为什么是你而不是人家呢?你又拿不出证据,可能是你将里面的某一种辅料当作了苍蝇也说不定。”
我没办法解释,笑得弯下了腰。他说得的确没错,而且事情也是一只苍蝇引起的,但他说的和我说的完全是两回事。我不是想和他讨论我是不是吃到了一只苍蝇,我想不通为什么在大排挡他可以相信我,而在五星级饭店我就要给他证据。而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我而不是人家。如果每个人都吃到苍蝇,我就不会这么孤独了。是的,孤独!这个常常被挂在嘴上的词,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间打通我身体的每一个脉络,而使得我如同腊月里的雪山一般荒凉得一望无际。
我坚持分手,将卷发拉直,将衣柜里的各种款式的长裙一件不留地送给同学,穿着他说的不雅的短裤和T衫跟他谈判,谈判的内容不管从哪里开始,最终总是结束在一只苍蝇。
可是,五月底了,早开的花都已经谢了,我的经期却还是迟迟不至。我因此有些迟疑,不确定要不要告诉他。如果告诉他,那就意味着根本没有苍蝇;可是如果我不说,如果我不说,那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我想不出来,一个人号啕大哭。我忍耐着,一个人去医院做妊娠试验。星期一做了一次,阴性,面无表情的医生说有时候会反应滞后,她也确信我十有八九是有了。从她的眼神我看得出来,她以为我是她以为的那种女孩,三年堕六次胎,她神态里明显带着些哀其不幸的同情。
我是第一次。我的解释显得可笑而且刺耳,但却起了作用。
他呢?她的眼神立即柔和下来。一个被欺骗的不懂事的孩子。
我把他甩了。我说。
怎么能这样?这个他要负责任的,他怎么能这样?她很生气。
是我把他甩了。我又说了一遍。
你妈妈知道吗?
我摇头。
如果是怀上了,你怎么办?流产需要人照顾的。她是个富有同情心的医生。
我自己可以的,没关系。我装作若无其事,我不大喜欢别人的同情。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挥挥手表示我可以走了。她的确是个富有同情心的医生。
星期五我又去做了一次,还是阴性。她拿着化验单,沉思了片刻说,有一种情况即使怀孕了,反应也可能是阴性。
什么情况?我问。
宫外孕,那很危险,不注意甚至有生命危险。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帮你检查一下。她说。
怎么检查?我问。
戴着手套伸进去摸摸子宫壁的厚薄就知道了。这时候她恰好接了一个电话,便跟我说这个检查做不做问题也不是太大,如果突然感觉肚子剧痛的话就赶快来医院。
我怕死,所以坚持要做。
她抬起胳膊看看手表,犹豫了片刻,从隔壁房间叫来一个医生。一个英俊得让我忘记了羞耻的妇科男医生。
我有点事情,让郎医生帮你检查。她一边说一边脱白大褂,她当然不用征求我的同意。
于是我被郎医生和一个护士带进了一个用白色的布帘隔着的、可升降的、两边有支架的床上。
你脱了裤子,睡下来,两腿张开搁在这两个架子上,尽量张开,不要紧张。护士跟我说话。我的上半身在放下的布帘后,我听到打开金属盒的声音,滑石粉在橡胶手套上滑动的声音,郎医生转向我的时候衣服的悉索声。
现在我看不到郎医生的英俊的脸,但我知道他在认真地看着我的私处。并且,将要进入。一个男人带着道具即将进入我的身体。我并不是有意的,但想到了很多。
不,这不是做爱!我提醒自己。
对,就这样,再张开些。别动,屁股放下,别紧张,你下面太紧。马上好……-好了!你没有怀孕,据我的经验,就这一两天你的月经就会来了。他脱下手套的声音让我感觉有些夸张,他打开了水龙头洗手,水流淙淙。
我躺在床上动不了。我想我被撕裂了,肯定被撕裂了。我应该尽快合拢双腿,我知道一个强行被打开尚未来得及关闭的洞口敞开着,代表着羞耻。这是一个入口,也是一个出口,一切不可知的快乐和悲伤都从这里开始。一个相信五星级饭店而不相信我的男人,在一张铺着柔软而洁白床褥的红木床上首先进入,那么就有可能他的遗留物要从这里出来。
“这张床从我的太爷爷那时候遗留下来,后来就这样一代一代传下来,做婚床用了。”他用神话和传说让我相信其合理性,并没有想到会被一只苍蝇摧毁。
我手脚不重,你动动看,应该不会痛的。郎医生一边洗手一边说。
你是不是痛经?郎医生关了水龙头,问得有些犹豫,这个问题跟我现在的状况无关。
是,很厉害。我说。我的经期总是伴随着疼痛,隐痛、钝痛、在子宫的某一点,无法准确地描述出疼痛的程度。
以后经前四五天每天早晨烧杯生姜茶喝。
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是经前,它们从来没有准时过。
是同一个原因造成的,你记住这次的日期,下次提前四五天喝生姜茶,应该不会出现你说的问题了。我刚才在你里面感觉子宫壁寒气很重。
他刚才在我里面?这个说法令我有些发楞。
谢谢!我说,你能扶我一下吗?我很痛。我对他发出恳求。一个已经在过我里面的男人,应该不算勾引吧?而且我是应该痛的。
可是,他的确被我勾引了。他就是三郎。
一个月以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里令人难忘的男中音是英俊潇洒的郎医生。
“我想提醒你别忘了喝生姜茶。”
你很难想象一个整天跟女体打交道的人还会对那里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三郎便是。我们做爱的时候,他像一个从来没有碰过女人的男孩那么贪婪和迷恋。
你这里与众不同。他有权利说这句话,他见过“众”。
哪里不同?
气味?说不清,第一眼感觉就不同。如果那天旁边没有护士,我可能不会戴手套,我想触摸,而不是检查。你让我对习以为常的东西产生了兴趣。
而那天我惊惧、疑惑、疼痛、做作的羞耻中夹杂着起起落落的欲望。
那天我夹着疼痛和滑石粉的清凉扶着郎医生的手臂从检查的小床上站起来的瞬间,一股温热以不可抵挡的气势潮水一般涌了出来。
那么下面是红色,而不是白色。
三郎像一只苍蝇,他对我经前的身体有着苍蝇对血腥的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