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苍狼战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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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御下之道(2)

对于一个群体来说,在很多时候,“分功”是一个比“分锅”还要麻烦得多的问题。毕竟犯错的事情谁都有可能犯到,大家也都能够体谅;但是如果功劳本上少了自己的名字,或者本来属于自己的功劳记到别人的头上去了,那就会引起很多问题了。毕竟这关系到今后的荣誉、升迁,以及人情政治种种,谁都想拿满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谁也不想成为别人的垫脚石。便是帝国最能打仗的北方集团军,也不能避开人性这个怪圈。

从早晨九点到十点,给自身部队报功、给友方部队抹黑的事情在几乎每一个参战指挥官的身上都扮演过,让人不得不叹息于“亲兄弟明算账”、“战场上是兄弟,军功簿上是仇人”、“能共苦不能同甘”等诸多古训的深刻性,整个会场都显得乱七八糟。

不过,作为大军统帅的萨娜和典军使向勘似乎是默许了这种行为。人性的问题不能简单地通过政治手腕去解决。作为主官,他们也必须适度懂得下属们的诉求。有时通过这样的争论,他们也能顺利摸清各个军团之间的关系状况,以防止在下一次的作战安排里发生两个队伍不合作的情形。

按照人头数计算军功的方式被宣武军以外的各大军团联合反对,就连郁离枫也不好意思帮他们说话。因为宣武军只是以区区一百一十六名骑兵的损失,便陆续斩杀了七八千名溃兵。这样子的打仗和记功,说出去鬼差也得审度几番。宣武军军长蓝波固执地坚持“帝国的规定不能因特殊情况而更改”,定难军副军长杨攀直接反唇相讥“宣武军只配和一些没武器的病人和妇孺打仗”(显然是两个人乃至两个军团的梁子自此结下了);更多的军团则表示,“以后让宣武军孤军去和蛮族死磕,我们负责收尸”。

但是,靖节军和定难军按照自身损失分配军功的办法方案也被众多的军团抵制。在正常情况下,一支部队死伤的人多,那是军团和指挥官水平差的表现。部队杀敌多自身损失则小,杀敌少则自身损失大,这是个很浅显的道理。照顾是照顾,公平是公平,任何时候都不能混为一谈。

最后萨娜对两个方案进行了折衷。最初的两个诺恩万人团,由靖节军和陷阵军平分一万人头;各个骑兵军团则按照出兵人数的比例分配另外的一万人头。后来两个恩图尔本部万人团,从中抽取两千人头算给奴隶军和亲兵营;剩下的一万六千零五十四个人头,则按照各个军团的损失人数之比来分配功勋,战损越多,军功越高(失踪人员不计入战损),因为那意味着他们的参战时间更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说好歹恩图尔也是被耗死的不是么。

这个方案一出台就迅速取得了大家的一致通过,因为它最大程度上兼顾了各方的利益。飞速计算之后,秘书官海伦很快就在记功本上落下了最后的数字并予以了全员通报:

靖节军斩获一万四千两百零七人;天雄军斩获一千八百九十二人;宣武军斩获三千九百一十一人;陷阵军斩获九千四百八十一人;破虏军斩获一千五百八十二人;冲斗军斩获一千四百五十人;一三六军团斩获一千人;亲兵营斩获一千人。

真正计算起来的话,奴隶军团的斩获其实比这个高的多。不过在帝国里,奴隶军团胜利后的赏赐基本都是自由(赏赐不是没有但是非常少,军官除外)。对于后勤奴隶军的不公平计算在帝国是很普遍的现象了,大家也不去争论什么。

有关擢升的通报也得到了大致拟定。在战斗中牺牲的最高贺羽,其军衔晋升两级,由大校成为少将;靖节军军长罗恩,由少将升任中将;这两个人的擢升需要报军务部并由军务卿批准,但是报备却是由萨娜本人提供。

杨沈的职位是军长,军衔是中将,没有提升的余地,故而只是在赏赐上给予补偿。作为直接救萨娜出敌人虎口的人,他还会得到大名萨家的直接奖赏,比军功奖赏可要丰厚的多了。

战殁的靖节军一营营长常坤升大校衔;副营长田诩,二营副营长乔安,升中校衔。

营以下军官的军功报备由各军团长自行负责,并不需要萨娜劳心。

相比之下,拟定战术并带兵实现了第二次克林腾战役胜利的郁离枫,在萨娜的报赏里却没有他们的名字。正当一干军长们纷纷疑问为何如此对待功臣时,萨娜只是轻轻地耸了耸肩:“郁离使君是我借来的代理军长,能不能用他,得由皇帝陛下说了算;至于给他一个什么样的位置,那也得看他的造化。”

军长还有借来这一说法么?就在一众官员疑惑的表情前,萨娜宣布会议结束,因为她累了。

于是一些人纷纷为郁离枫感到惋惜(当然也不乏幸灾乐祸者)。后来他们和元老会的不少人普遍认为,郁离枫没有能够留在北方集团军,和萨娜用人的拘谨态度是分不开的。不过,四十年后的桑海帝国历史学家陆世机,对这段历史却有着更深刻的认识。在一次私人茶会上,陆世机借着酒劲,说出了一段笑翻全场的话:

“定远公和女皇的交流,在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不能见光的。这两个狗男女,用远远超过常人的智慧策划了一出好戏。他们用世人的目光短浅给对方壮势,用政敌的心态肮脏给对方铺路。其实他们一直都惺惺相惜,就差没有直接勾搭成奸……”

说了这段话的陆世机后来被请到宪兵团总部去喝茶,并在那里“住宿”了差不多十个晚上。出来之后,有人再问起他,他回答说记不清自己说过什么了。当然了,这些是后话。

伊波拉斯战战兢兢地搓动着拳掌,游离的双目不停地在四周扫来扫去,怎么也不敢接触郁离枫的眼神。事实上,这一刻的郁离枫一点也没有发怒的意思,但他始终是觉得不自在。

“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奴隶,伊波拉斯。”

良久,郁离枫终于开口了,腔调中自有一股不怒自威之感,“抬头看着我!”

“主人,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瞒着你,我只是……”伊波拉斯到底还是扛不住郁离枫的命令,淡紫色的丑陋面孔上,一双眼睛光泽晶莹欲滴。

郁离枫轻轻一笑:“迦南民族被奔腾帝国征服了一百多年了。若非在克林腾亲眼所见,我断然不敢相信,一个铁匠的家奴,居然能够打败恩图尔手下的狂战士。你以前是不是在竞技场上舔过血?”

“是的!我以前在太康行省的碧瑶城当地下角斗士,为早先的主人挣得了不少钱,也给自己带来过荣誉。不过随着一个人的到来,我的命运就被永远地改变了。”想到自己的过去,伊波拉斯的泪珠就难以自制地流了下来,声音也开始变得哽咽。

郁离枫递过一块手帕,轻声道:“不要激动,说下去!”

伊波拉斯轻拭了几下眼角,继续说道:“太康行省的总督,也是太康保信家的家主,保信满,一位六十多岁,头发花白,地位尊贵的世家元老,不知道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找到了我,他亲自带人去了碧瑶城的地下角斗场,花高价从主人那里把我买了下来,说只要我能帮他做一件事,就能给我很大一笔钱,甚至赦免我的奴隶身份,让我过体面的自由人的日子。我当时觉得,自己在地下角斗场做角斗士,每天都有可能会死亡,而且永远都不可能有出头之日。而保信满让我所做的,最多仅仅只是帮他杀一个人罢了。只要我能得到自由,大可以远走高飞,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住下来,就算过得艰苦一点,也远远比在那个看不到天日的地下角斗场里呆着强。于是,我决定赌一把。

“起初保信满对我还算相当客气。在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他给我吃最好的饭菜,穿最好的衣服,给我玩漂亮的女人,都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要的东西。那段时间我甚至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就值了。一个月以后,保信满叫人把我带到他面前,交给我一张画像,让我去把画像上的人杀了。后来我知道,我要杀的人,是安平崔家的崔秀言……”

郁离枫直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陡然一跳。各大世家之间相互不和,彼此提防猜忌的事情在帝国屡见不鲜,但是像保信满这样买凶杀害世家大族子弟的事情,却是极力避免的。因为那样会招致其他世家的联合反制。大家都是文明人,做什么都要讲究一下吃相的啦。

帝国第二大家族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虽然奔腾的第一权臣确实出自太康保信家,保信孤。

不过郁离枫的神情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你知道崔秀言的父亲是什么人吗?”

“知道,他是帝国的法务卿,崔云栩。”

“保信满为何要杀崔秀言?”

“保信满的儿子保信安六年前在市集行凶打人,引发了民愤,保信安杀了十四位平民。这事都捅到陛下那里去了。法务卿崔云栩秉公断案,将保信安判处死刑。保信满怀恨在心,要崔云栩同样承受失去儿子的痛苦。”伊波拉斯虽然看起来粗犷,心思却是一点也不差。

郁离枫轻笑一声:“崔家也是元老世家,崔秀言身边的护卫和奴隶都不少,你下手,也花了不少功夫吧。”

伊波拉斯点头回应道:“是的,为了杀崔秀言,我整整等了一个半月。终于有一天,他在河津参加一个贵族宵宴,我把自己藏在茅房里半个晚上,趁他出恭的时候结果了他。”

郁离枫不再提问,示意伊波拉斯继续。

“杀掉崔秀言以后,我按照保信满的要求,到他指定的地方领取报酬。不过保信满他不守信用,不仅不给钱和契约,还安排了二十个护卫阴我,也亏我命大,被砍了三刀,却还是绝路逢生,杀光了他们所有人。我逃了很远,最终体力不支,倒在了荒野上。就在我差点被野狼啃食的时刻,铁匠鲍比发现了我,赶跑了野狼。他听说了我的遭遇,把我带回了灰木堡,用烧红的铁器毁掉了我的面容和声音,并给我起了现在这个名字。如果不是那样,我早就被太康保信家给发现和处死了。”

难怪在灰木堡鲍比那么容易就把伊波拉斯交给自己,难怪伊波拉斯那么想追随自己,原来是觉得自己有能力保护下这个可怜的家伙,甚至还有可能帮他复仇和翻盘。

平心而论,郁离枫不喜欢现在这样,他有一种被利用的感觉,而且是被一个奴隶(虽然自己已经赐给了他自由身)利用。但是,世界上的人又何尝不是这样?有利则聚,无利则散。你什么都不能给别人,别人又凭什么追随你呢?

不管是太康保信家还是安平崔家,自己绝对没有为伊波拉斯开罪于其中任何一家的可能性。尤其是以伊波拉斯做过的事情,把他卖了也不过分。

“你信不信我会把你交给安平崔家?”

郁离枫还是打算给他最后一个机会,他想试试对方的品性。

伊波拉斯苦笑:“我欠安平崔家一条命,若是死在他们手上,那也是死得其所。”

“很好,如此你就不会死了。”郁离枫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继而走开半步,“不过,若是你想报复保信满,我劝你还是放弃这个打算。别说我现在实力不够,就算是当今皇室文家,也不敢轻易动太康保信家。当然了,就算将来有一天,我能和保信家抗衡,我也不会去帮你报这个仇。你的事情还是得你自己办,你懂我的意思吗?”

伊波拉斯再度点头:“我可以等。只要保信满他没有老死病死,我早晚会把他的头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