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历五一六年十一月九日,是一个郁离枫永远无法忘记的日子。尽管“义不聚财,慈不掌兵”的告诫很早以前就由老师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内心深处,他还是无法接受,素来优雅非常、大度可亲的萨娜,一旦执行军法起来,完全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比起竞技场上那些看客们的残忍和暴虐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来的国人们相信,风流成性的定远公一生娶过三位妻子,钟爱过一位情人,还和帝国内外众多美女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暧昧关系,对于和他一般才华出众的萨娜,却始终都是敬而远之,究其原因,应该是第二次克林腾战役后的逃兵事件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太深了。
包含着全部八万战兵和十二万后勤兵在荒原上齐齐列阵的感觉绝对是震撼人心的一幕。本以为是要准备出征或演练的郁离枫,一度还为此心潮澎湃了半个小时,并信誓旦旦地告诉伊波拉斯很快就能有着更多的鲜血可以帮他恢复竞技能力。不过,当萨娜的护卫亲兵告诉他,在克林腾战役中逃亡的士兵和奴隶们已经大部被抓获,并将即刻当着全军的面进行判处,郁离枫顿时觉得,早上吃过的美食貌似开始在胃里变得酸酸的起来。
帝国法律对于逃兵的处罚有多残酷,就算是那些生活在无忧无虑中的幼儿园孩子也能知道。
超过一千六百名逃亡奴隶和四百名逃亡战士,在众目睽睽之下仅仅只留了一条护裆遮住要害。在他们中间,甚至还有五个逃亡的女兵(毕竟女人也是人,也会害怕),然而她们并没有享受到任何优待,照例被被剥掉了所有的衣服。悲切的求饶和惨痛的哭泣并不能让那些执法士兵们有任何的心慈手软。在她们战战兢兢地抱起双手,想要护住身为女兵最后防线的时刻,凶狠地棍棒便劈头盖脸地砸在了她们的身上,直到她们重新站起来,近乎麻木地摆正军姿,将自己展露于自己曾经的袍泽们眼前。每一个人都在瑟瑟发抖,身为战场上的懦夫,他们没有荣誉,没有尊严,甚至他们的生命,也很快就会遭到无情的判处,没有任何人可以例外。
身为一名战士,作为逃兵被处决掉,于自己于家庭而言,都是无比可悲的事情。倒在敌人剑下好歹也能成为烈士,死后有荣誉流传有抚恤补贴家用;但是死在军法官手里,最终只能是骂名一片,连家人也会受牵连。
“司令官!”看到女兵们也同样要遭受刑罚,郁离枫几乎似乎条件反射般勒紧勒自己的缰绳。
“收起你过剩的同情心,郁离代军长!”
萨娜扬起马鞭,朝着郁离枫陡然一指。这一刻郁离枫觉得,她的脸冷酷得简直就像冰川。
作为北方集团军的将士,没有一个人敢于此刻向萨娜劝谏。在每一次分析战况和计算战功以后,帝国军都会处置逃兵,手段都是一样的残酷。有奖必须有罚,不这么做,指挥官的命令不可能得到有效的执行和贯彻。
一场战争打完,一次惩处定完,还是有人会犯,这是人性,因为不是每个人都会勇敢,也不是每次都会勇敢。怎么办?答案很简单,接着杀。
在军营里,懦夫都是拿来做反面教材用的。
只是,今天的处决人数,怎么看都显得多了些。
这一刻的硕林荒野寒风怒号,阴云密布,似乎连太阳都不想看到即将到来的悲惨景象,彻底把自己躲了起来。
一百个硕大十字架的竖桩都已埋好,在广袤的荒原上,就像是一个个死气沉沉的墓碑。
无数毛色漆黑的鸟在十字架上空飞来飞去,发出凄厉的鸣叫,那是成群结队的乌鸦。
“你们每一个人在入伍的时候都受到过上司的训诫,你们每一个人都向帝国宣誓过自己将会勇敢无畏,你们中间有不少人都曾经和我一起艰苦作战,并且立下过切切实实的战功。不过,因为一次不战而退,你们所有的良知都已经被自己出卖,你们所有的承诺都已经没有价值,你们所有的功劳都已经化为乌有。你们的怯懦,把你们自己变成了一个屁。”
为了给逃兵多承受一下大自然的惩处,萨娜让他们在冷风中足足站立了十分钟之久才开始讲话。其实不用她斥责,这些人的头都已经低成一片。
“帝国的法律,素来都是以近乎苛刻的公平著称于世。就在十天前,就在你们贪生怕死的那一天,帝国军打了一场漂亮的战役。恩图尔的五万先锋部队,被我方一举歼灭三万八千人,他本人也死于此役,这支先锋部队已经等于被打废了。你们绝对不会想到,这一场你们认为输定了的仗,会以帝国军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战后我们进行统计和表彰,超过六百名的官兵将得到晋升,超过三万名官兵将赢得犒赏,上万名的死难同袍家庭将得到抚恤,数百名奴隶将获得自由。这些战功,这些奖赏,本来应该有着你们的一部分。但是很可惜,你们放弃了。”
几乎不用看也能想到,这一刻逃兵们的头垂得有多低下,他们脸上的惭愧有多深重,他们的心有多么后悔。
“身为军人,自当以服从命令为第一要义,以保家卫国为毕生宗旨,以贪生怕死为最大耻辱。权利可以放弃,义务不能放弃。你们应该很清楚地知道,你们能够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不是因为众神更眷顾你们,而是因为你们抛弃了自己的战友,用他们的死来为自己的苟延残喘创造机会。你们的人格就是这么的卑鄙,你们的灵魂就是这么的阴暗。那一万一千零五十六名帝国的好儿女,有多少是因为你们的出卖而白白牺牲,有多少是因为你们的出卖而落下终身残疾。现在他们死了,残了,而你们却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这公平吗?”
说到激动之处,萨娜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尤其是贺羽和柯云,都是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失的,那几幕场景,她至死都不可能忘记。
“以你们所做过的事情,以帝国赋予我本人的权力,就算我把你们所有人全部坑杀,也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但是我依然仍仁慈,依然给你们一点活下去的机会,我决定——”
萨娜陡然环视众人,目光里涌起熊熊火焰:“五位逃跑的女兵,谢荣、韩冰倩、季柳、陈淑桐、哈尼默,自今日起充为营妓,一直干到死为止!”
一位女兵闻言晕厥在地。这刑罚,简直还不如直接把她埋了。
另一个体格强壮的女兵则咬牙切齿地破口大骂:“萨娜,你这个****,枉老娘追随你那么多年,枉老娘一直对你毕恭毕敬,居然用那么惨无人道的酷刑来折磨自己的姐妹。你******简直不是一个女人,不,你甚至连人都不是!”
“我没有你这样的姐妹!”
萨娜陡然挥鞭,空气中掠过猛厉的呼啸:“给我打!”
三个执法士兵手持硬木上前,对着那个女兵卯足了力气轮番敲打,只看到血肉飞溅,听得惨叫连天。不到一分钟光景,那位女兵就被打得肢体断裂变形,皮肉外翻,简直死得不能再死了。
至于另外的四个女兵,则被八个虎狼般的执法士兵气势汹汹地分列左右架走。除了哭啼她们什么也做不了,她们甚至已经没有了叫喊的胆量和力气,更不要说走路了。
郁离枫紧咬自己的下唇,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在萨娜女王般的风采下,竟然也有着一颗狠似魔鬼的心肠。
男性逃兵们再也无法淡定了。按照萨娜今日的手笔,等待他们的,恐怕也不是什么好果子。
处决了女兵的萨娜,目光一如适才的凶狠:“至于你们这群男的,你们的勇气,简直愧对自己的两颗蛋蛋。帝国的十一抽杀律,已经不足以惩罚你们的卑鄙无能。我决定,剩下的所有逃兵,军官全部钉十字架,士兵实施三一抽杀。”
十一抽杀令是专门针对逃兵和变兵的处置条款,按照十个人的比例抽杀一人,其余的人罚没为奴。那么相应的,三一抽杀就是三个人中间抽杀一个,这种程度的处理,比十一抽杀还要严厉的多了。
果然,萨娜一言告毕,众逃兵的阵营开始炸锅。
“司令官,同样是逃兵,为什么我们的处罚会这么重——”
“对啊!就算是三一抽杀,军官也应该享受和士兵相当的待遇,为什么一点机会都不给——”
“帝国从来没有哪一条法律存在例外的,你无权这么做——”
“只有元老会才可以修订法律,你这是对元老会的蔑视——”
“……”
军法处处长曹正和十多名军法官感觉萨娜的做法有些不妥,正要向萨娜提意见,但是典军使向勘连连向众人使眼色,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嗤——”萨娜再度挥鞭,厉然之气直达云霄,“我就一一回答你们这是为什么。
“第一,按照帝国法制,前线最高指挥官有权按照十一抽杀律惩罚逃兵和乱兵但不局限于十一抽杀率,必要的时候,我可以从权行事。也就是说,我的处罚方式,可以比这条法令轻,也可以比这条法令更狠,我并没有越过陛下和元老会赋予我的权限;
“第二,十一抽杀律并不存在军官与士兵同罪同罚的条款。恰恰相反,按照帝国的惯例,居多高的位置,便要担当多大的责任。军队打了胜仗,军官的赏赐远远多于士兵;军队战败了,军官的降级和罚没也远远甚于士兵;同样的,军队溃逃和叛变,军官的惩戒自然也应该远远重于士兵,这样才叫公平。若是一个人好处尽量多拿,坏处尽量不沾,那岂不是要乱套了吗;
“第三,我告诉你们为何我这一次采取重惩。这一次的克林腾会战,与我们前面所打的任何一战都完全不同。蛮王的大军已经抵达克林腾,若是我们在交手中输了,帝国军只能撤回到肯特山以南,和蛮族在帝国的核心地域打仗,看着他们杀戮我们的民众,看着他们烧毁我们的家园。军人存在的价值是什么?不能保护自己的国家,不能保护自己的民众,甚至不能保护自己的战友,只想着一个人苟活苟安,这样的军人,算是哪门子的军人?连最卑贱的奴隶都不如。至少在灰木堡,在克林腾,还有奴隶们在为元老会分忧,为帝国公民流血。”
一字字的训斥刀刀着肉,将那些本来存在着侥幸心里的嘴巴驳得哑口无言。
“直到这一刻,你们心里想着的,还是贪生怕死——”
萨娜冷笑一声,将眼中仅剩的那点怜悯和不忍放弃的干干净净:“行刑!”
上百名的逃兵军官被五大三粗的士兵们从人群中分离出来,按上了十字架的横架。一会儿,他们将被拇指手指粗的铁钉钉穿掌心,再将连同横架一起被放到竖桩上支起来。这种刑罚的过程将非常残忍。一边是十指连心,另一边是身体所有的重力最终会被压在心脏上,犯人会因为呼吸艰难和剧痛难以忍受,但是偏偏一时半刻又死不掉。
任何人到了这个时候,都是无法对上面的主管抱好感的。个人的品质个人的精神如今都已经无所谓了,能够控诉也就成了一种泄愤的方式:
一个军官凄厉地嚎叫:“姓萨的,我媳妇的表弟的娘舅是文家子弟,我好歹也能算是一个皇室贵族,你不能杀我!”
萨娜冷冰冰地回应:“皇室啊?那行,我就让你吊得久一点,让你最后一个死。”
无疑的,最后死的人,意味着他承受痛苦的时间要比别人长上很多。
另一个军官嚷嚷道:“司令官,大人,只要你肯放过我,我愿意交出自己的全部财产。”
萨娜看也不看他:“你死了以后,你的家产会充公,你的家人也会被罚作奴隶,我要你的钱干嘛?”
甚至还有军官直接辱骂:“萨娜,你他娘的就是一个****!”
萨娜这次则更是干脆:“把他的嘴巴也一起钉在十字架上。”
……
一声声指骨被钉碎的声音,一声声听得人揪心的嚎叫,一声声愤怒异常的辱骂和控诉,这一刻的硕林,是真正的人间炼狱,是用血和泪交织的镇魂歌。
不过,在行刑时刻骂得痛快叫得凄惨的众人,一旦叠上了十字架,很快也就变得安静下来。心脏被重力牵扯的感觉,足以令叫骂和哭喊都会变得非常艰难。他们已经没有了力气挣扎,除了一分钟一分钟地等待死亡,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在这个风声呼啸的秋日,二十万大军似乎都变得噤若寒蝉。
“作为士兵,你们还能拥有一次证明自己英勇的机会。所有人分三个一组,不管他以前是什么职业,也不管他有什么背景,公民、平民还是奴隶,全部都一视同仁。抽到活签的两个人可以拥有木棍作为武器,把抽到死签的那一个打到断气并且不成人形为止。如果你们连这一点也做不到,那就自己去死好了。我的队伍不要懦夫,也不要庸夫。”
明明知道就算抽到活签,也将会是一个悲惨的结果,可是这一刻,又有谁敢于违背萨娜的命令?
只有一个自称是贵族背景,不应该和奴隶等同身份参加抽杀。萨娜让人把他钉上了最后一个十字架,刚好避免了刑具浪费。
只是二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六百多具面目全非的肉酱就那么东一个西一个地倒在地上,让人不忍直视。活下来的逃兵,个个都是血浆满脸,气喘吁吁一点也不像得到解脱。
“很好,你们已经证明了自己。死掉的家伙不许掩埋,就让野狼野狗啃掉,他们因为他们不配享受帝国式的下葬。至于活下来的人,我给你们选定的去处也已经准备妥当。彭特尼斯铅矿山,你们将在那里度过自己的后半生,直到再也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