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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蛮族之王(2)

便是儒雅如达斯玛,也忍不住脸色微变,不管怎么说,萨娜的行礼实在是太轻微了。

萨娜欠身,朝着梅克莫正色道:“王子殿下,在下这次来克林腾,并没有通过帝国皇帝和元老会,而是在下本人与令尊的一个交易。所有,我们最多只能是客人,而不能是使臣。在整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客人向主人下跪的道理。”

梅克莫冷哼一声道:“萨司令所言也未免太过于荒谬。换遗体的要求是你提的,并不是我们提的。父王明明是诏令你送回我哥哥恩图尔的遗体,而不是请你过来交易。你能不能拿回父亲和兄长的遗体,那得看父王的心情,而不是父王欠你们什么。这一点,你应该考虑清楚。难道你就那么不想拿走父兄的遗体吗?”

郁离枫忍不住眉头一皱。这个梅克莫强词夺理的本领,和帝国最顶尖的政客都有的一比了。

他忍不住目光再一次看向蛮王塔克汗,然而塔克汗的目光依旧平静,似乎对眼前的事情一点也不关心。

当然了,蛮王不可能是真的不关心,他是想看看萨娜和郁离枫的能耐。

但是萨娜又怎么可能会为这么一点事情所难倒呢?但见萨娜轻笑一声,优雅地踱开数步:“一个交易能不能成功,是取决于双方,而不是单独由其中的一方去尽义务。我愿意来克林腾的原因,并不是出于大王的要求,而是出于一份对他的信任。不过——”

萨娜的面孔恢复冷肃:“如果做主的不是大王,而是王子殿下,那么,就算你们把我父兄的尸身送到硕林,就算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会答应这个交易。因为一个不可信的人,他做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变卦的。”

“你——”梅克莫被萨娜骂在当场,顿时就气的七窍生烟。

然而他还能说什么呢?骂回去吗?恐怕除了崔斯坦和艾琳,他会成为第三个挨罚的。

郁离枫忍不住笑了,萨娜不愧是能够统领上百万军的统帅,只是轻轻的几句话,两人高下立判。

萨娜又一次朝塔克汗拱手致敬:“现在,我想请问大王,这次交易到底是你做主,还是王子殿下做主。若是由你做主,那么我们就继续谈;若是由王子殿下做主,那么我们即刻就走,一分钟也不会多呆。”

大厅里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梅克莫,你先坐下。”蛮王塔克汗的嘴角第一次露出了笑意,“萨司令是我请来的客人,当然没有理由行跪拜之礼。”

郁离枫和萨娜同时抱拳鞠躬:“大王的胸怀和气度,我等佩服。”

“真正该说佩服的,是我!”塔克汗那龙虎一样的身形整个站了起来,离开王座,大步走向萨娜和郁离枫,俯瞰两人的面孔良久,又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一边的崔斯坦和艾琳:“只可惜我的两个逆子和逆女,一点做人的道理都学不会,居然把客人打成重伤,让世人看诺恩部族的笑话。现在,我把他们交给你们发落。只要你们愿意,想怎么处置他们俩都行。”

艾琳和崔斯坦忍不住一阵哆嗦。尽管两个人都已经有了足够的心里准备,面对父亲自己说出这个一个决定,无疑还是十分恐惧的。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最重的亲情也同样变得冷冰冰。

不过,这样的事情在郁离枫和萨娜看来,何尝不是塔克汗对两人的一项考验呢?

萨娜朝着蛮王一拱手:“大王,崔斯坦已经受到了足够的惩罚,而艾琳只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该出的气,我们都已经出了,就不用再继续为难他们了吧?”

郁离枫附和着说道:“大王,刚才我已经答应过艾琳,说只要她肯放掉那些士兵,我们就不再计较。艾琳办到了,我们也该遵守诺言。诺恩部族视信誉为生命,奔腾帝国说过的话,也同样是算数的。”

“哦——”塔克汗轻哼一声,“你们就不怕崔斯坦再一次找你们的麻烦?”

“我相信崔斯坦他不敢再一次冒犯我们。”郁离枫认真地说。

“你就这么信得过崔斯坦的为人?”蛮王又问。

“这不是相信崔斯坦,而是相信我和萨娜自己。原因无它,今天的那次交手,崔斯坦心里已经有了底。不管是面对我还是面对萨娜,他都没有了与我们对抗的能力,也不会再有对抗我们的勇气。”郁离枫的回答满怀自信。

艾琳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郁离枫。这个人,他何以对一个人的弱点把握的那么清楚?

背后的崔斯坦,更如郁离枫所说的那样,他的眼神黯淡无光,他的身体哆嗦不止,从勇气到斗志,他都已经完全崩溃。

蛮王塔克汗闻言,大步返回王座,背向两人站立良久,长叹一声:“我塔克汗有二十七个子女,可是为什么,就没有一个儿子和女儿能像你们那么优秀呢?”

达斯玛、梅克莫、阳光一样的王子、还有艾琳和崔斯坦个个低下了脑袋。被自己的父亲说成那样,还能有什么好讲的?

倒是萨娜春风满面地笑着致敬:“大王过奖了。你的子女,在奔腾的任何一个家族,同样都是无与伦比的。不管怎么说,你毕竟是以一家之力在对抗那么多的元老世家。”

“罢了!”塔克汗转身,再度看向两人时,那面孔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萨尔加和萨维的棺木在陈列室那边,有我的亲兵把手。达斯玛,拜恩,你们先带两位客人去看看吧。”

萨娜的眼睛顿时就变得湿润了起来。为了这一天,她足足等待了三年。

所谓的陈列室同样也是一套砖石房子,其作用和萨娜的军机帐篷一样,在过去的指挥所中,用于军官交流作战方略。诺恩民族没有这个习惯,在攻取后将它作了改造,用它来摆放和囤积物品。当然现在这里已经被收拾的差不多了,地面也被打理的干干净净。除了中心的两幅棺木,能被称得上物品的,就是卫兵们身上的武器和甲衣。

四周墙壁上急剧增加的蜡烛,令整个陈列室的光芒显得比塔克汗的行在军堡大厅还要亮堂。为了让萨娜和亲人见面,两位王子遵照父亲的指示,尽量舍得花钱。虽然石蜡是北方的出产,但是诺恩民族并没有把它们加工成蜡烛的能力,这东西居然还是从奔腾帝国购买的。

即便是北方寒冷气候的庇护,三年时间的风化和爬虫侵蚀,多少都令两块棺木有所腐烂和变形,其扣锁的铁钉也已经斑斓不已。以至于达斯玛一声令下,卫兵们几乎没有花费什么力气,就用钎杠让棺盖和棺身直接分了家。

“两位在此好好陪亲人说说话,我们就不打扰了。”

对奔腾帝国习俗和礼仪熟稔异常的达斯玛,和阳光一样的小王子拜恩朝着萨娜和郁离枫一鞠躬,就带着卫兵们鱼贯出了陈列室。

萨娜以目光向达斯玛和拜恩致以了最由衷的感谢。而后从墙壁上取过八根蜡烛,分一半给郁离枫,示意他点好后将蜡烛固定在棺椁的四个角上。

制作精良的甲胄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光彩,成为一堆堆锈迹斑斑的废铁。随身衣物只需收轻轻一抖,就彻底变成了废絮。作古的帝国先驱皮肉尽数化作灰尘,只剩下两幅森森骨架和两团毛发,但是郁离枫和萨娜却丝毫不感到害怕。

两把剑的情况要好一点,上面的宝石依旧闪亮,铜质的把手保存得相当完整。用于陪葬的剑,首先是从剑鞘开始烂起。以至于萨娜和郁离枫把它们抽出来的时候,上面依旧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这把‘钧驰’剑是我兄长的武器,你那把‘承影’属于我父亲。”

萨娜将剑搁在一旁,继续在萨维的棺椁里搜寻。

郁离枫困惑地问道:“除了剑,你还要找什么?”

萨娜头也不回:“戒指,那才是能够证明我父亲和兄长身世的东西。”

听到萨娜的话郁离枫又朝着棺椁里瞅了瞅,发现萨尔加遗骸的一截指骨上,有个物体在那里光芒闪闪,赶忙把它捡了起来。

陈列室明亮的烛火令戒指上的图案很容易辨认。刚刚接触到这小东西的第一眼,郁离枫就知道萨娜为何要把天雄军的军旗改为黄金双子星了。因为它上面的图案,就和天雄军的军旗图案一模一样。

刚好萨娜也找到了另一颗戒指,接过郁离枫递来的戒指,萨娜又咬牙把中指上的那一颗戒指拔了下来。

三枚一模一样的戒指,三套黄金双子星。

“你是不是很奇怪,这套戒指为什么有三枚?”萨娜的笑容带着苦涩。

郁离枫轻轻点头。萨娜哽咽一声道:“父亲年轻的时候,一直钟爱于帝国的边疆事业,直到三十岁才娶妻。他是幸运的,母亲同时给他添了一子一女,那一刻他欣喜若狂,便同时打造了三枚戒指,一枚留给我们兄妹,一枚留给他自己。他要向所有人昭示,我们兄妹将是大名萨家的希望之星,同时也是帝国的希望之星。”

“你和萨维将军为家为国所做的一切,的确无愧于希望之星这个名字。”郁离枫感慨甚深。

“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三年前的那一战,我哥和我父亲,就那么去了……”

悲切难胜的萨娜,不顾戒指还在掌心,直接掩面大哭起来。每一声抽泣,于郁离枫听来,都是莫可名状的痛。

郁离枫没有阻止萨娜的哭泣。在他看来,一个人无论有多么坚强,总有一些软弱的时候,总会需要通过泪水来发泄一番。痛过了,哭过了,发泄过了,才不至于被负面的情绪所抑制,心情反而能够更快地恢复阳光。

“需要肩膀吗?”郁离枫淡淡地呢喃一声。

萨娜怎么可能会拒绝?几乎是想也没有想,她就直接抱上了郁离枫的脖子,然后将头靠在自己的手臂上狠命地啜泣。她和郁离枫的身高完全一样。这样一个动作,于郁离枫于她自己,都是容易得不能再容易,也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事情。

郁离枫也张开两臂搂紧了萨娜的腰身。他怎么也不曾想到的是,自己回家前拥抱过的第一个女子,居然不是他想要结婚的祁楚玉,而是萨娜。

“你知道吗?我是一个不详的女人。”受情绪激动带来的影响,萨娜的声音有了轻微的变化,“我出生的第三天,母亲就去世了。虽然最初的时候,后母对我和哥哥还算好,让我和哥哥安然度过了最脆弱的婴儿期。但是你知道,有些东西是比不了的。”

“说下去,我在听。”郁离枫轻轻拍了拍萨娜的后背。

萨娜轻轻擦过额角的眼泪,继续陈述:“在我和哥哥长到四岁的时候,后母依旧没有怀上自己的小孩,于是她开始急了,经常出入于那些乌七八糟的贵族宴会,而且好几次都还是彻夜不归。对我们兄妹,几乎是不理不睬,把我们完全交给下人去带领和伺候。所幸我的家庭很好,不然,我和我哥早就饿死冻死了。”

“对于后母的事情,父亲虽然已有耳闻。但是为了我们两个,他只是警告了后母,并没有把她怎么样。后母害怕父亲,随后的一年里,对我们又恢复了做母亲的本分。不过后来有一次,她听信了一个算命的话,说只要有我们两个在,她就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于是,她又再一次变本加厉,而且比先前疯狂上百倍。”

郁离枫自然知道这种所谓的变本加厉意味着什么,对于一个蛇蝎一样的女人而言,做什么样的事情都是不奇怪的。

“那是五岁那年的冬天,后母故意让我们着凉,借着带我们去看医生的时机,偷偷在药里下毒。碰巧被那个医生看见,他另外给我们抓了一幅药。同时他又借口给后母看病,把后母下的毒放进了她的药里,结果后母被毒死了。我父亲知道了事情的前后经过,便再也没有娶妻。我的童年,是在孤独的环境里长大的。”

“十二岁的时候,父亲送我们去铁河军校读书,因为我长的很高很快,那些女孩子大多不肯陪我玩,陪伴我的只有哥哥。好不容易后来班里来了个叫雷娜的女生,和我一样的高大,个性也很爽朗,身手也好,我们很谈得来,每天都用木剑切磋。切磋了一年,双方的进步都很快。后来雷娜觉得这样玩不过瘾,要用真材实料的铁剑来打。哪知道一尝试就出了意外……”

“雷娜死了?”郁离枫诧然。

“嗯,你肯定想不到,十三岁的我,就已经是一个杀人凶手。”萨娜苦笑一声,“因为我没有到负责任的年纪,所有就没有接受法律的审判,只是父亲为此陪了不少钱。”

“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你没有患上抑郁症,已经很不错了。”郁离枫知道,这个赞赏其实有些无奈的。

萨娜松开郁离枫的怀抱,正色说道:“你知道,我是个要强的女人。越是不顺意的时候,我便越是能够爆发自己的潜力。雷娜死了,我便更没有理由消沉。因为只有这样,雷娜才不会白死。”

“我最佩服的,就是你比谁都能想的开。”郁离枫认真地说道。

“我也不是完全能够想的开的。”萨娜又一次恢复苦涩,“十八岁那年,我和我哥哥同时毕业。父亲带哥哥去了前线,而留我在家里主导家族生意。也是那一年,我遇见了祁云山……”

“于是你少女情窦大开,一见订终生?”

萨娜轻轻点头回应:“和你说的差不多。那个优雅的男人,和他见第一面的时候,我就被彻底的迷住了。只是沿袭自广为女皇时代的法律有令,帝国的十大家族内部不允许相互通婚。祁云山最后选择了俞若非,我成了失败者。”

“那段时间我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不是没有曾经想过自杀,只是后来一想,我自杀能够代表什么?代表我很爱祁云山吗?我连自己都不爱,又怎么能够去爱别人?就在我渐渐从迷茫之中恢复过来的时候,祁云山在莫尔沙丘受伤的消息也抵达了海安。我最钟爱的男人,他已经从风流倜傥的名将,成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而且永远都无法拥有下一代了。”

“我悲伤,我难过,我挣扎,我诅咒,可是这依然不是我痛苦的全部。就在祁云山受伤后的第五个月,我又一次接到了噩耗,我的父亲我的兄长,已经永远地倒在了克林腾的土地上。”

郁离枫陷入了沉默。和一般的女人相比,萨娜的经历的确够悲催。

“你知道吗?很多女人都羡慕我有一身出色的资质,一个好的家世,一堆可以随时调动上百万人也可以置上百万人于死地的权力,但是事实上,我愿意跟他们换。哪怕不要这身皮囊,不要这身家世,不要这身权力,我只要一个生我养我的母亲,一个懂我体贴我的女伴,一个我愿意和他共渡一生的男人,一个照顾我的哥哥,一个爱我教育我的父亲。可是现在,这所有的一切,我都没有了。”

萨娜的泪珠,再一次沿着面庞滑落下来,滴滴晶莹剔透。

郁离枫重新抱住萨娜的肩膀,安慰着说道:“你不是什么都没有。至少,你还有一群尊敬你肯为你去死的部下,一个永远都会与你共同进退的朋友。”

萨娜将下巴搁上郁离枫的肩膀,同时扬手在他的左胳膊上打了一拳:“傻瓜,今天再出一点意外的话,你就被打死了。跟我共同进退,你有九条命都不够用的。”

“那你就错了,我的命有十条,刚好能冲掉这九条的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