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使部队重新回到硕林军营的消息着实令人感到振奋。那毕竟是深入十多万敌军核心地域,而且要面对的是那个号称“能够与神较力的男人”,再加上刚刚斩杀恩图尔的事实,让这趟出使的凶险端端是无以复加。
但是现在,出使队伍不仅安然回来了,而且带回了二十多位被俘的帝国士兵,以及被蛮族扣留了整整三年的已故前集团军主帅和前天雄军军长萨尔加、前陷阵军军长萨维,这样的结果,怎能不让硕林军营群情澎湃?
多年以来,帝国里的不少人觉得萨娜之所以在北方顺风顺水,唯一的理由就是因为没有遇到塔克汗本人。但是现在,北方集团军可以骄傲地告诉世人,他们的司令官不仅不怕蛮王,还在蛮王的眼皮底下斩杀了他最英勇的儿子,顺便逼迫蛮王交还了自己父兄的遗体。这样的勇气,这样的孝悌,这样的忠贞,普天之下哪里还找到第二个?
那些多年来一直嘲讽萨娜依靠父兄的声名上位,或者是依靠别的方式上位的政客和文人,至此可以通通躲到角落里去****了。
因为你是个女人,跟着你打仗,我会觉得特别有勇气——
因为你是个不一般的女人,跟着你打仗,我会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六万名官兵夹道欢迎的结果,令整个硕林军营的寒冬气息消融不见,仿佛回到了暖意盎然的春天;一声声动地惊天的“萨娜,郁离枫;萨娜,郁离枫;萨娜,郁离枫……”的欢呼,将帝国公民骨子里的热忱燃烧到了极致。
这一刻,郁离枫知道,经过这一个月的打拼,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在帝国的脚步。
他的家族已经没落,但是即便如此,他已经获得了大名萨家和河洛祁家的支持,甚至在不远的将来,还有关原伏家和安平崔家;
他甚至还没有任何军职,但是现在,他已经被整个北方集团军所熟知,而且其声望还仅仅只是次于萨娜;
试图抹杀他的军功和贡献?对不起,再缺乏觉悟的政客,也不敢做这样令一整个北方集团军和灰木堡的数千民众反感的事,更不要提帝都海安港那边已经会造成怎样的轰动了。
他几乎忍不住去想,若是让皇帝文钦和国务卿保信孤看到硕林军营眼下的场景,他们应该是一幅什么样的表情?
不得不说,被幸运女神眷顾的感觉真******太好了!
回到硕林军营后萨娜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举行祭祀仪式。就在沫马河的边上,萨娜命人斩杀了九十九匹马和九十九头牛,作为牺牲沿着河岸一字排开。
而后,从每一匹马和每一头牛的身上接下少许鲜血,凑足了一整碗之后,萨娜举碗迎风念叨:
“诸神在上,大名萨家报效国恩,多年来前赴后继,死而后已。三年前吾父萨尔加、吾兄萨维惜败于诺恩蛮族,在克林腾饮恨归西,尸骨一直为蛮族扣留,未得与大名同宗相见。今萨娜得友人辅佐,与仇敌恩图尔再战于昔日疆场并斩之,复深入虎穴,换得亲人遗骸,此番种种,皆诸神襄助之功。今萨娜在沫马河奉上牺牲,聊表敬意;待日后击败诺恩,光复北方山河,再以举国之礼答谢诸神,必不负隆恩厚望!”
祭祀完毕,萨娜再度指令已经成为亲兵卫副卫长的郭云东集结部队。上一次,他曾经带领一百名亲兵沿大道护送祁楚玉返回海安城;这一次,他将率领一整个亲兵旅,将萨尔加和萨维的骸骨运抵大名行省的碧游城进行安葬。
是夜萨娜放开了酒禁。除了执勤的哨兵和斥候,每一个人都敞开肚皮吃到酒足饭饱。
第二天清早,萨娜就亲自就送来了一封来自海安港的信件。
邮寄的署名人是郁离槿,作为相别十四年的亲兄弟,郁离枫内心十分激动。因为,自出生到现在,这算是弟弟写给他的第一封家书。
不知道这一次,又会有什么样的好消息告诉自己呢?
郁离枫几乎是带着亢奋的心情拆开了信封。萨娜见状不禁感到好笑,眼前这个家伙,在指挥大军的时候完全是一位沉着果敢的老将,不过面对家庭和生活中的琐事,其年纪轻的特性是怎么也盖不住。
然而郁离枫逐字逐句地看下来,他的大脑越来越空白,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萨娜留意到,郁离枫垂下信件的时候,他的整个人好像要被击倒了,面色白得跟一张纸一样不说,眼眶里也有着晶莹的液体在骨碌碌打转。
莫非这是一封噩耗?萨娜不敢去想象信件的内容,而是直接从郁离枫的手中夺过了信纸。
果然不出她所料,郁离枫的父亲去世了,就在灰木堡一战之后的第五天,也就是十月二十五日,望子成龙的老郁离庄兴奋过度,没能抵住死神的召唤。那一天,甚至比祁楚玉回海安港的时间还要早上半个月之久。
唯独值得欣慰的是老郁离庄死时的告白:“我郁离庄一辈子不成器,可是我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将来一定会成为人中之杰。郁离世家的列祖列宗们,你们看见了没,我没辜负你们的期望,我的孩子有出息了!”
这个可怜的老人,他甚至没来得及知道,自己真正意义上的长子,正在诺恩人的地盘上当王子。
写信的时间是十月二十五日,但是邮寄的日期,却一直拖到了十一月十一日。看的出来,郁离槿并不想妨碍他立功的机会,而是尽可能地把告知的时间拖后;他也没有使用加急信件,而是一般意义上的平信。
“要肩膀吗?”萨娜淡淡地说了一声。
不得不说命运总是有着特别的巧合。七天前,郁离枫还是她的倾诉对象;但是现在,她却要把人情还回去了。
果然,抱住了萨娜的脖颈之后,郁离枫的泪水便再也无法抑制:“我好恨呐!”
萨娜运掌轻轻拍打着郁离枫的后背,尽管眼睛里一样有着湿润的东西在打转,她依旧用微笑的神情安慰道:“换了我,我也会恨。你离家十四年,却没有在父亲去世之前看过他最后一眼。众神对你也未免太不公平。”
“司令官大人……”刚好萨娜的秘书官海伦来到了郁离枫的帐篷找她,不过看到簇拥在一起的两人,当场就怔在那里,什么话也说不下去了。
萨娜并没有松开郁离枫,而是朝着海伦摆了摆右手的食指,示意她回帐等待。
“如果我知道父亲得的是那样一种病,那么我宁可早早回海安港,不要在北方立什么功勋。是我对亲人的冷漠害死了父亲,是我的勃勃野心害死了父亲……”郁离枫的声音十足低沉。
萨娜双手夹正郁离枫的头颅,目光关切地说道:“傻瓜,你也不想一想,你父亲拼尽一生,最期待的那件事情是什么?不还是希望你们几个有出息吗?”
“有那么出色的弟弟和妹妹,不缺我一个啊!”郁离枫咬着嘴唇,泣不成声。
“恕我直言——”直到这一刻,萨娜才抓住郁离枫的肩膀,轻轻推开他少许,一脸严正地看着他,“你弟弟郁离槿为人正直无私,论起品格而言算得上无可挑剔,但是作为一个官,他并不是很合格的,一个好人不代表他是一个好官。他能坐到民事官的那个位置,多半原因还是你父亲散尽家财的结果。没有你父亲四处花钱,他没法得到那个位置,或是很快被人赶下去。至于你妹妹郁离楠,也许能够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女将军。但是她毕竟是个没有什么背景的女孩子,如果没有人提供给她舞台,那么她的美貌,她的才能,就有可能不是资本,而是诅咒,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郁离枫轻轻点头。萨娜的话说的很含蓄,若是很难找到依靠对象的话,郁离楠会成为一些世家大佬们眼中的猎物;抑或是为了家族,她自己选择铤而走险。
父亲身为后代,勉强可以用大量的财产支撑家族,郁离楠作为一世家美貌的女子,能够依靠的,估计就是以自己的身体作为本钱了。
萨娜松开手臂,面色渐渐归于平静:“你出名的时间刚刚好,若是晚了,等待郁离槿和郁离楠的,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记住一件事情,只有你本人,才能成为振兴郁离家族的唯一希望。”
郁离枫再度点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我父亲去世的消息,要不要转告杨鸾玉和达斯玛?”
“想都不要想!”久经政坛洗礼的萨娜,在人情世故上显然有着比郁离枫更深刻的认识,“那样的话会毁了他们两个。不要把事情的希望寄托在蛮王的胸襟和品性上,他毕竟是一个男人。任何男人,都很难接受自己被别人欺骗那么多年。”
郁离枫毫不否认。在这件事情上,不管是蛮王塔克汗、王后杨鸾玉还是王子达斯玛,所要承受的痛苦一点不比他少。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让人无法接受,萨娜又补充道:“你放心,我说的不要想,是不方便由你本人去告诉杨鸾玉和达斯玛,不代表我们其他人也同样不方便。你放心,这件事情,包在北方集团军身上。”
就在这一天的上午,郁离枫告别了萨娜和罗恩等一众军官,带着伊波拉斯踏上了返家的道路。
和来的时候隔了四十多天,回家的气温明显低了好多度。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甚至能看到河水边缘带着浅浅的冰块。所幸,这段时间一直没有下雪。郁离枫不敢带伊波拉斯走的太快,虽然这一刻,他回家的愿望比任何时刻都要强烈。但是他必须保证自己和战马的健康。在寒冬季节,那种疾驰很容易造成伤病,他可不想带着一副病恹恹的状态回家。
直到五天以后的十二月三日,两人才勉强赶到了巴莱卡。和过来时乱糟糟的情况类似,现在的巴莱卡依旧是乱糟糟的,但是两种乱带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上次路过的巴莱卡到处都是残垣和瓦砾,唯独活动着的迹象,是大街小巷里四处乱窜寻找食物的野狗,以及在天空高处四下盘旋,不时叼走几块尸体上的肉的乌鸦。这一次的巴莱卡,却是机械成群,人头攒动。
从城外到城里,大大小小的帐篷盖了近千顶之多。在几层楼高的木吊车的帮助下,数百斤的巨大石块和城砖被吊上了四五码高的城墙;车夫们挥舞着皮鞭,驱使着堪称拥挤的牛车和马车,将一堆堆小山般的瓦砾和尘土整体搬走,作为城墙的填料;或者将尚算完好的砖石、瓦片和木料集中起来,作为新建房屋的材料。到处都有着辛勤的奴隶和帝国公民们忙碌的身影。或者用铁锨铲、或者用肩头挑、甚至直接用手抠用手砌,整个工地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喂,你们两个,怎么呆在那里看热闹啊?现在的巴莱卡可不养闲人……”
郁离枫闻言忍不住笑了,这个声音是老熟人瓦列斯。
而陪同着瓦列斯一道的,自然是另外一个胖墩墩的须发白花的男人,原先的灰木堡镇镇长,罗伊。
“陛下和元老会在得到了巴莱卡被毁的消息之后,立刻从北方集团军抽调了三个后勤奴隶军团和五千帝国公民进行重建。按照规划,新的巴莱卡面积将是原来的三倍,常住人口加驻军也升格为两万四千人,已经超过了镇的规模,正式升格为市。你们所看到的这座最高大的建筑,将是一座新的市政厅,比灰木堡的要大上好几倍。”罗伊指着一座最高,也是最忙碌的建筑向郁离枫解释道。
郁离枫的脸上春风浮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新的巴莱卡市长,而瓦列斯也会成为新的警备处处长吧?”
“你对形势的判断从来都没有出错过。”瓦列斯的脸上涌起了兴奋的红光。
罗伊的回应则要显得郑重很多:“那也是托你的洪福啊!本来我和瓦列斯,要爬到现在的这个位子,起码还需要三五年,但是因为巴莱卡被毁,外加灰木堡的保卫战打赢了,我和瓦列斯同时官升两级,而且连代理两个字也省了。你一战给我们帮下的忙,比吏部的推荐信还要有用。”
郁离枫谦让着说道:“那也得你靠们两个会抓机会才行啊。换了一个人,谁能这么信的过我?谁又敢把几千人的性命和自己的前途,完全押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辈小子身上?”
“其实我当初也是有点怕的,不过不是怕打不赢,而是怕善后问题。所幸,陛下和元老会非常宽容。还有国务卿大人——”罗伊故意顿了顿。
保信孤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判断?郁离枫登时感到心头一紧。
他不曾留意到,一旁的伊波拉斯,听到保信孤的名字,眼睛里的凶光倏然即逝。
“国务卿大人第一个承认了你和灰木堡的军功。”罗伊的手掌在郁离枫左肩轻轻一拍,对郁离枫的恭贺之态表露无遗。
原本担心自己立功不会被承认,就算承认了,也会花上不小的力气。不过现在看来,最初的担心显得太保守了些。只是,郁离枫依旧有种不安的感觉。保信孤卖这个人情的目的是为什么?让自己向他效忠吗?
伊波拉斯听到罗伊的话,吃惊地看向郁离枫,看到郁离枫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喜悦的神色,反而显得平静了不少。
倒是瓦列斯在一旁添油加醋:“你一定想不到,国务卿大人还做了一件事,和你有关。”
“什么事情?”郁离枫的眉头轻轻一转。
“等你回到灰木堡的时候就能知道。”瓦利斯故意卖了个关子。
不说就不说吧,反正到灰木堡,不过也就大半天的路程。郁离枫不想作过多地纠缠,转身问罗伊道:“那卡扬呢?他又得到了什么程度的升迁,抑或是依旧当那个小小的军备司副司长?”
瓦列斯解释道:“卡扬回中央集团军神武军担任军备处副处长去了。他以前本来就是因为犯错被贬的,这次因为表现出色,已经官复原职,虽然并没有得到任何升迁。”
怪不得以卡扬的干练,却只是做到了靖节军第二营军备司副司长一职,原来他是一个这么有来历的人。
郁离枫的惊叹只是持续了一眨眼的工夫,他快速地意识到,卡扬出身于中央集团军神武军,这个军,貌似不久前自己曾经听到过。
“那个列门,原来是中央集团军神武军第一营的营长……”
在处理伊波拉斯的情况的时候,郁离枫曾经听萨娜提到过神武军这个名字。如此,卡扬的被贬,是和那两百万个金币的库平黄金有关吗?
郁离枫的大脑在快速地盘算。冥冥之中,他似乎已经拉开了某张大网的一角。
不过,未来是他把那张网整个拔起,还是成为那张网里的一个被束缚的牺牲品?
当然了,眼下掌握的信息太少,要给出一个准确的判断是不可能的,他也无法和罗伊瓦列斯谈论太多这个事情,毕竟他们都不是什么高位的知情者。他们唯一懂的东西,就是列门监守自盗拿走了黄金,拿到列门的脑袋就可以发财。
恰巧罗伊这个时候向他提出了一个疑问:“你知不知道,新的灰木堡小镇镇长会是谁?”
“是副镇长费米?还是书记官韦恩?”
郁离枫能够想到的只有这两个名字。至于贝当就算了,一个爱酒的财事官,到了哪里都是被排斥的命,不丢位子就不错了。
“都不是!”罗伊小声凑着郁离枫的耳朵嘀咕,声音细的就像蚊子嗡,“帝都海安城的民事官,也就是你的弟弟,郁离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