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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郁离家的新气象(3)

翌日清晨,用过早点,郁离枫和郁离槿带着已经准备好的供奉和香炉火纸,快马加鞭地赶向月神丘公墓。

月神丘是帝都西北的一片丘陵地域,距离海安城市中心皇宫十三英里,由彼此毗连的七十二座丘岚所构成,整体呈弧弯向上的新月状。在奔腾的神话传说中,这里是月神狩猎的场所,建有供奉月神的祭坛,月神丘的得名因此而来。

自奔腾帝国迁都海安港后,月神丘被选作公共墓地。一条发源于北方哨兵岭的小河将这带丘陵划成不对等的两半。西部的十六座稍小,用于安葬皇室;东部的五十六座较大,用于埋葬贵族和对帝国贡献卓著的公民。整片陵墓有驻军保护,寻常市民则被禁止安葬于此。

因为郁离云对于奔腾帝国的杰出贡献,他被选为第十八任皇帝肇始帝文开的守护者,以荣勋身份安葬在西部皇陵区。但是郁离世家的后代子孙们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参与郁离舟叛乱的祖辈七人和父辈十二人,以及亲眷二十八人都被葬在月神丘的最东端,以此彰显着远离皇权青睐。郁离舟本人更是被挫骨扬灰,连下葬都不曾享受到。

时值现在的三十多年后,郁离世家的墓葬群增加了两位新的成员,也就是郁离枫的父亲和母亲。

“为妻者惠,为母者贤;

昆平,向黛;

四七五年九月十六日至五零三年七月七日;

生有负于先,死无愧于后;

山阳,郁离庄;

四七零年五月四日至五一六年十月二十五日。”

“父亲墓碑上的字是怎么回事?”

看到父亲墓碑上的评语,郁离枫感到有些恼火。郁离庄青年酗酒,晚年卖家,几乎毁掉了家族的经济基础是不假,但他大部分的努力,还是都花在了孩子的扶持和企盼上的,算不上对不起先人。郁离枫不能接受父亲死后,居然还受到一个如此的评价,这对他太不公平。

好在郁离槿只用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疑虑:“这是父亲自己要求的墓志铭,我和小楠没的选择。”

似乎在郁离庄本人看来,他自己是应该能重整家族的,但是他最终放弃了啊。

想来也是遗憾,最初的郁离庄,本来也是一个意气风发的人。然而一桩失败的婚姻,直接毁了他所有的幻想。

当然,婚姻只是一个外部的因素罢了。真正让郁离庄感到无奈的,还是那些世家大族的眼神。

“父亲,母亲,不孝的儿子回家看你们来了!”

摆上供品和檀香,又烧上了火纸,郁离枫在郁离庄和向黛的墓前跪了下去,嚎啕大哭。

郁离槿也在一旁无声垂泪。在失去至亲的痛苦面前,所有的劝解都是徒劳无力的。好多时候,痛过了,哭过了,才能有力量走后面的路。

祭拜过父母,郁离枫开始检查父亲墓地周围的花圈。

郁离庄死去的时间算不上很早,但受制于帝都海安港周边夏旱冬湿的吐槽气候(事实上,整个西地中海和东地中海周围都是如此),大部分的花圈都被雨水给破坏了,唯独那些花圈挽带上的字迹,勉勉强强还能分辨出赠送者的名字。

郁离枫翻的非常仔细,每一个花圈上,每一个人的名字他都不曾漏过。

直到翻遍了郁离庄墓碑附近的三十多个花圈,郁离枫这才重新走到郁离庄的墓碑前,以沉重之姿闭目凝思,眼睛久久不曾睁开。

“哥哥你在干什么呢?”看到郁离枫的动作和神情,郁离槿一头雾水。

“弟弟,从这些来送花的世家里头,你能看出什么来吗?”郁离枫的声音淡淡的。

“我知道的是,如果没有你在灰木堡和克林腾的很多壮举,这里的很多人压根都不会来,包括皇室文家在内。”郁离槿给出了一个他最容易想到的答案。

“除此之外呢?”郁离枫再问。

“给父亲送花圈,算得上是一种政治态度。那些顶级的世家大族,没来的要比来了的更值得我们注意和警惕;而那些小世家和帝国平民,能来的基本上也算是重感情的人,或者对我们的将来有所期待,能成为重振郁离世家的一大助力。”郁离槿这次回应,等待的时间长一些,明显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你说的都对,但还漏了一个很关键的要点。”郁离枫睁开双目,一脸严正地看着郁离槿,“那些花圈,代表着我们即将要去办的事!”

“什么事?”郁离槿大感疑惑。

“每一家都有——”

郁离枫率先指着最里围的一个花圈,那是郁离枫的舅舅,母亲向黛的弟弟向简所送:“舅舅家境贫寒,现在母亲死了,我们是不是该去看看他?”

“那是自然,我和小楠已经去过了。”郁离槿觉得这几乎不能算是一个问题。

郁离枫轻轻摇头:“你们和舅舅所谈的问题,和他即将与我谈的是两回事。”

郁离槿反而顿首:“也许吧,你能做出那么大的事,舅舅肯定会期待的。”

郁离枫又指向其中最大的一个花圈,冷笑着说道:“皇帝文钦不会给父亲送花圈,太子文谨之不会,军务卿文顺之也不会。这次让小皇子文浩之来出席父亲的葬礼,有两层意思。其一向世人表态,有功劳的人是不会被埋没的;其二,也是向世人表态,不要以为一个叛徒家族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皇室的原谅。”

“这……”郁离槿登时愣在当场,一个花圈,居然被郁离枫看出了那么多的道道。

郁离枫又指着文家花圈左边的花圈:“这是国务卿保信孤大人所赠。当年小看我的是他,后来迫使父亲倾家荡产走关系的是他,如今把前事忘的一干二净,送花圈大肆称颂父亲‘君子安贫,达人知命’的也是他。老实说,我很想骂娘。若是他保信孤有朝一日也落得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看看他有没有心情在那里‘君子安贫,达人知命’。”

“那两句话的确是伤我们家的感情。当时看到保信孤花圈上的字,我恨不得上去撕个粉碎。”回想起当初的情景,文静如郁离槿也忍不住咬牙切齿。

“你没上去是对的。这个人的城府太深,不能跟他硬碰硬。”

郁离枫的手指转向祁家的花圈:“祁家的花圈做的尤其醒目,两条挽带显得特别大,上面的文字和落款也比别人的清晰的多,楚玉和她大哥都留名了。他们是想——”

“他们是催着大哥去提亲了!”这次,郁离槿难得抢着说了一句。

“我和楚玉的哥哥相聚的时间不多了。等见过陛下,确切地知道了自己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安排和印象,我才好去辅山公府登门。”

郁离枫默默祈祷着,希望祁云山的身体能够熬过新年吧。

稍作叹息,郁离枫接着说道:“萨娜和我当时一直都在北方集团军,父亲的死讯,她和我差不多是同时知道的,但是她的家属却代替她送来了花圈。我很佩服大名萨家,当年我们的叔祖杀掉了萨娜的祖父萨宁,可是大名萨家却没有记仇。”

“叔祖反对的是皇室文家,又不是反对大名萨家,就像关原伏家和我们郁离家的关系一样。”郁离槿的话,算是对兄长的一种认同。

“关原伏家的情况有些不一样,他们本来就不感冒保信孤。这次他们来,一来是显得自己大度,二来是顺便问问我们,有没有机会达成合作。”

听到兄长的话,郁离槿仰天长叹:“想当初为了对抗叔祖,伏家和保信家结盟;现在为了对抗保信孤,又轮到我们和伏家结盟。这世家与世家之间的关系,还真的跟国家外交关系一样善变。”

“大名萨家可以暂时不去,但是伏家是一定要拜访的。不管怎么样,我毕竟是欠他们一个交代……”

未及郁离槿发动疑问,郁离枫陡然转身:“安平崔家不曾偏向于任何人。当年的法务卿崔融宣判叔祖犯了叛国罪,但是最终,力主为郁离家留下父亲一脉的也是他。如今他们送花圈的人也来了。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崔家来送花的是两个女儿,而不是他们的父辈男丁呢?”

“这……”郁离槿一时语塞。

看到郁离槿那微微有些泛红的脸颊,郁离枫马上就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好啊,你居然一下子吸引了崔家的两个女儿,还真没浪费上苍赋给你的那张脸。”

郁离槿显得很不好意思:“我只是和崔家的三女儿燕妮谈的来,崔家的二女儿燕姝可没有相中我。”

“那她为什么来给父亲送花圈呢?”

“你猜啊。”郁离槿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不会是她们姐妹情深,跟着做个人情吧?”

“才不是!”郁离槿的嘴角微微翘起,“说起来,这件事还和你有关。”

“和我有关?”郁离枫更觉纳闷了。

“你知不知道,在你离家出走之前,最后一次,你去内城的通济桥,在小伙伴们面前慷慨陈词,有个小女孩一直站在附近的青云塔上看着你?”

郁离枫直接怔在当场:“那个小女孩,她是崔家的崔燕姝?”

“就是她。同样是演说,保信孤看不上你,崔家的小女孩却是看上你了。你离开以后,崔家托人四处打听,最后总算找到了我们家。可惜了,为了等你回来,崔家的二小姐熬成了大龄剩女。”

郁离枫沉默。自己已经选择了祁楚玉,现在崔燕姝该怎么办?

不得不说人跟人,家庭和家庭之间的差别真的很大。同样是世家,同样是面对郁离家,西陆杨家以“世家大户不配叛臣之后”否决了父亲和杨鸾玉,但是安平崔家却大度地允许了他们的孙女自由选择她的感情;祁云山就更是不用说了。

看来当初萨娜告诉他,安平崔家的两个女儿没准能勾引到一两个并非是空穴来风。她其实早已知情。只是出于对祁楚玉的爱护,萨娜向他隐瞒了这件事。

“看样子,我已经欠了安平崔家一个人情。”郁离枫忍不住苦笑。

郁离槿同样苦笑:“我们欠崔家的情义,不是一个,而是三个。”

郁离枫疑惑地问道:“还有两个什么样的人情?”

“当时父亲欠了五千金币的债务,不知道怎么被崔家知道了,崔家替我们还上了那笔钱,并且告诉父亲,以后缺钱花找他们借。父亲不好意思,向崔家承诺自己会尽快还钱。后来,父亲天天去赌场玩,想尽快把缺口补上。可是你知道,赌博这东西,是需要很大的运气的,而且父亲那人又藏不住话,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于是我们亏欠崔家的债务,又从五千扩大到了一万?”

“差不多,崔家又帮父亲还上了赌债。父亲没办法了,拿曾祖父的铜像去找崔家,说自己还不上崔家的债,下一代会帮郁离家还。崔家不答应,父亲硬把铜像塞给他们,说他们不接受的话,他就再一次去赌场混。”

郁离枫再一次沉默。怪不得自己回家的时候,曾祖父的铜像不在门楣顶端的石梁上——

那可是郁离世家的象征啊!只要他还在,郁离世家的精气神就不会倒掉——

父亲可谓是用心良苦,而崔家为了下一代的幸福,也算是操碎了心——

“可是,小楠不是帮家里把债务还上了么?”

按照习惯,债务不在了的时候,抵押物应该是会归还给债务人本人的。

郁离槿哭笑不得,自己这个哥哥啊,大部分的时候精明的要命,但是面对人生大事,有时候却是迟钝的可以。“你觉得,我们欠崔家的只是钱吗?”郁离槿说道。

郁离枫不由得感到命运的无奈。事情变得有些不好办了。崔家摆明了是要让他上门的,但是现在,他去跟崔家说什么好?

“第三个人情,是和你自己有关吧?”郁离枫没办法,只得把话题支开。

郁离槿承认道:“是的!崔家知道了父亲四处找关系的事,后来找到保信孤,说保信孤要是再敢对不起郁离家,他们就把保信孤敲诈父亲的事抖出来。保信孤没有办法,这才给我安排了社区民事官的职务。”

能够让国务卿保信孤感到忌惮的,除了法务卿崔云栩,帝国里也没有别人了。连萨娜和祁云山都做不到。

郁离枫已经没有继续解释下去的心情了。倒是郁离槿把剩下的花圈一个个理解的够彻底:

“秋彤郡主代表广安邱家送来了花圈。看的出来,在过年之前,你必须和她碰一次面;

“安源盛家是太康保信家的死党门生,他们送花圈过来,和你帮盛宏代领陷阵军大破恩图尔有关,这是还一个人情,和结交没有关系;

“硕原罗家的花圈数量不少,罗家的两大名流罗纳和罗尔都有赠送,看来他们想借你的风力,和太康保信家抗争到底;

“其他一些小一号的家族,诸如殷洛马家、河源沈家、河洛倪家、阮宁孟家、商河林家都有赠送,这些都是将来可以依靠的人;

“洛可泰和家、枫川莫家、大名康家、山阳俞家没有来,本来我们就不抱任何指望。只是西陆杨家——”

沉静的郁离槿此刻眼睛冒火,“直到父亲死去,他都没得到过西陆杨家的原谅!”

郁离枫却显得平静很多:“那没关系!杨家因为杨鸾玉恨透了整个郁离家,但是他们不知道,杨鸾玉却因为父亲恨透了世家政治。”

“你打算怎么对待杨家?在不远的将来,杨家肯定会成为反对我们的急先锋。”郁离槿凝望兄长,一脸期待地问道。

“不,杨家可以争取,因为在我手里,有一张足以翻倒他们的牌……”

郁离枫的目光,再一次看向遥远的海安城。那里浓云漫天,似乎即将掀起一场新的暴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