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职爵位什么的,那是军国大事,臣妾后宫女子,自不该开口。”杨玉环笑吟吟,她这一句话,说是不该开口,实际就已经开口了,然后她又道:“金银绢帛,叶十一自有本领去赚来,臣妾觉得也没有什么好赏的……唉呀,这还真难了,官爵不可赏,财帛不好赏……莫非赏人与他?”
李隆基听得此语,倒是心中一动,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叶畅:“叶卿,你还未成家吧?”
叶畅心中突的一跳,他的亲事……莫非李隆基意欲伸手?
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是口中,叶畅还必须实话实说:“臣自幼失怙,又是乡野之人,故此并未成家。”
“唔……此事朕记着了,你的亲事,不可擅专,再过段时日,朕给你指一门好亲事!”
叶畅心中虽是不愿意,却也不好明着拒绝,只能暗暗叫苦,一边还得谢过李隆基的好意。
无论是另一世,还是这一生,都最畏惧那种拉着自己就要当媒人的大叔大妈们啊!
他们虽是一片好心,可是这好心给人带来多少麻烦!
叶畅的礼物让李隆基与杨玉环都很满意,杨玉环几乎离不开那面镜子了。李隆基笑吟吟对叶畅招了招手,叶畅愣了一下,便跟着他行到一旁。
“劳卿用心了。”李隆基道。
“这个……”
“怎么,朕赞你两句,你向来伶俐,怎么反而不知如何应对了?”
“呃,臣有些不习惯。”叶畅实话实说道。
“哈哈……辽东的事情,究竟是如何,你从实说,朕不会责怪你。”
李隆基突然间一变口,叶畅心中一凛。他原以为,瞒住这日渐昏聩的帝王没有问题,却不知他在哪儿看出了破绽来。
“臣所言都属实……哦,只有一点,臣没有细说,臣收复积利州也有些私心。”
李隆基满意地笑了,他喜欢这种感觉,控制着臣下们的想法念头,洞悉他们的私心。方才那一句,并不是他真正看出什么破绽,只是一个精明的老政客的直觉。
“你说,是何私心。”
“臣当初所上边策,陛下不以为然,而朝中大臣中见识浅陋者也有斥责臣是狂人痴语的,臣便要狂一回给他们看看,应证臣所言,边事若操持得当,不仅不会劳伤国力,反而能为国生财。”
叶畅一边胡诌,脑子里一边飞快地想,他猜不出李隆基是看出了什么破绽,既然如此,那就把话题引到李隆基感兴趣的地方去。
李隆基现在对什么最感兴趣?
自然是能替他赚钱!而且是能替他赠大钱!
这十年来,他提拔为重臣的大官里,因为能替他搞钱而上位的可不只三五位。李适之争不过李林甫,甚至之将张九龄赶出长安,其中都有部分原因在于,他们没有李林甫会搞钱!
李林甫为李隆基经营理财,好歹还尽可能不竭泽而渔,而韦坚、杨慎矜之流,则完全不理会百姓,一昧以搜刮为能。
果然,叶畅这话,让李隆基大感兴趣,他笑道:“不劳伤国力,反而为国生财?”
“臣此次回长安,带了不少辽东土产,准备到时发卖——自然,这不是一次的买卖,后边还有。”
“哦?”李隆基可不是耻于言利的,更何况现在没有那些正直的大臣在旁劝谏,他好奇地问道:“都有些什么?”
“渤海国产的东珠有两斛,黑水的皮货有数百件……啊,说到这里,臣只顾着送礼与娘娘,却忘了也给陛下准备了礼物,乃是一件白虎皮……”
白虎皮对叶畅来说是可有可无的,而且此物号称异兆,他自己私藏下来,给人告发了反而不美,倒不如拿来给李隆基,换取李隆基进一步的支持。果然,李隆基大悦,不是因为这点礼物,而是因为叶畅识进退:“宫中也有几张白虎皮,倒要看看,你在辽东所得的白虎皮有什么不同,你继续说!”
“臣有这样一个想法,臣将在长安城中竞价卖掉辽东所得,然后一部分由臣掌控,继续在辽东建船坞购巨木造大船,另一部分,则按着此前各家出资,作为利润返还出资的各位贵女。自然,这等大收益,也少不得缴纳商税与朝廷。”
李隆基听得他如此分派,先是欢喜,然后肃然。过了好一会儿,他又笑了:“叶畅,若是这样,你在辽东忙碌一场,岂不自己一无所获?”
“臣怎么算一无所获,臣自家在辽东卖力气,总得有工钱吧?而且出资之时,臣可也是出了一份的,少不得也有一分返利……最重要的是,臣的船坞啊,建船坞造大船出海,便是暂时找不着那海外仙山,也是有利可图的事情,要不然,臣献与娘娘的宝镜从何而来?”
李隆基顿时哑然:正是,叶畅看似面面俱到的利益分配里,他自己拿到的可也不少!
不过这没有让李隆基生气,反而令他更欢喜了,若是叶畅既不爱官,又不爱财,那么他爱的是什么,难道是江山社稷么?
“你啊,终究不是士人!”李隆基说道。
换了别的文人,定然要生气,叶畅却是坦然:“天下百业,人人各依其长各司其职,若人人都为士人,则田园不耕兵甲不作,陛下梨园之中,也没有那么多名伶了。”
“哈哈……”李隆基大笑起来。
“圣人既问起此事,臣倒是有个想法,提请陛下圣裁。”
“唔,你说!”
叶畅很早以来就有一个想法,汉人其实是很具有开拓精神的民族,不仅在中原、江南,就是蛮荒穷塞绝域海角之地,汉人也不只一次在此拓展。但是每每又回缩,至使周边蛮夷捡了大便宜,把汉人暂借与其生存的地方,视为其理所当然的财富。究其原因,还是叶畅此前边策中所说,经营边疆无利可图。
原先无利可图,叶畅既然有心改变这一点,就要做个榜样出来。
“臣自辽东所获之利,并非仅此一趟,只要臣能在辽东站稳,今后年年都有。”叶畅道:“臣想以诸贵女所出之资为本,成立安东商会,臣不才,愿为商会总管,朝廷可遣人为主计,经营辽东之利。”
“商会……商贾之事啊……”
“正是,商贾之事。”
李隆基不是朝堂上的某些老古董,虽然他也瞧不起商贾之事,可是对于叶畅提议背后的巨额利润,他却又很是动心。他如何不知道,这些年任用善于搜刮的官员,让他声名很是受损,但是他一方面要好大喜功征伐四方,一方面要维持自己奢侈生活穷奢极欲,开支实在太大,在好的名声与实利两者间,他只能选择后者。
可若是叶畅经营得法,每年从辽东能给他带来巨额的利益,又不损害他的名声,这两全其美的事情,为何要因为乃是商贾之事而不同意呢?
“你所说主计,又是何意?”
“臣总管商会事物,但钱粮收纳支出,皆由主计登计在册,朝廷可以凭此册收取赋税,各位出资人可以凭此策于年终分取红利,而臣可以凭此册筹划来年事宜,一举数便之职也。”
“朕明白了……”
李隆基是真明白了,这个主计一职,不仅仅相当于一般商家的账房,同时也是朝廷监督叶畅的一枚棋子。只要钱粮收支明白造册,他在长安也能察觉到,叶畅在辽东做了什么。
叶畅虽是胆大,却也心细,是个明白整理的,晓得避嫌。有这个主计,朝廷里便没有人能够乱嚼舌根,诬他在海外试图自立了。
“请陛下圣裁。”
“此事确实不宜拿到朝堂之上去……”李隆基琢磨了一下:“这样吧,主计由朕钦命,然后所纳税赋,尽入内府。”
叶畅暗暗骂了一声,原本是给国家的收入,李隆基大口一开,便给了他个人。自古帝王,皆是如此,故此后人称皇帝为独夫民贼,实未错也。这些钱原本可以用于整顿国防、修建道路、疏浚水道、教育卫生,结果却用于李隆基个人的骄奢****。
不过叶畅并不想试图去说服李隆基,只要让李隆基认可,那么这安东商会就有了合法性,他既然为商会总管,就算李隆基真的委派官员去积利州,也无法动摇他在积利州的权力了。
更重要的是,有了这个名头,他就可以借其力让安东商会的商路畅通于天下,可以向新罗、渤海等大唐属国发号施令,在某种意义上说,这就是大唐的东印度公司。
“关于安东商会的本金股份,臣是这样想的……”叶畅又开始继续往下说。
股份中一半来自于京中贵女们的支持,三成来自于叶畅自己的投入,两成则是杨玉环的支持——其实就是李隆基本人的支持。李隆基听他这般说,忍不住眉开眼笑,半是赞半是叹地道:“叶畅,你若是去行贿,只怕百官无人能拒绝你。”
叶畅嘿嘿干笑了两声,李隆基还算好说话,贪吃亏贪吃,终究是注意了形象,没有问为何杨玉环的股份比叶畅要少。然后便是所谓商会税,既然叶畅识趣,李隆基也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将商会税定在了二十税一。
议定此事之后,李隆基又道:“那玻璃镜可是辽东之产?”
“臣既是欲求仙岛,少不得出海,有一次出海之时因遇风浪,偏离航线,得上一岛,岛上有民,自成一国,国号傲来,其国产此镜,自称乃是女娲补天之遗。”叶畅知其真意,笑着道:“至于辽东所产,无非巨木、人参、东珠、毛皮、马羊之属,当年太宗皇帝征高句丽时,也不曾听闻辽东有玻璃啊。”
“原来如此……也不知那傲来国在何方,是否奉我大唐为正朔。”李隆基信以为真:“你若是再去,不妨带其国使来长安。”
叶畅憋着笑,应了一声。
这是这个时代的局限性,李隆基关心的是这个国家是否奉大唐为正朔,至于此国有什么物产、有没有战略意义,他全然不问。
“咱们回去吧……唔,对了,宫中其余嫔妃,你有没有准备礼物?”李隆基原本准备回去的,但走了一步,却想起一事,便又问道。
“这个……宫中嫔妃甚多,臣惶恐,只知道杨娘娘……”
“呵呵,不会要你大出血的,别人倒还罢了……宝镜想来你不只带回一具吧,梅妃那儿,悄悄送一具去,让高力士替你送过去。”
叶畅愣了愣,面露苦色:“陛下,象那具宝镜一般大小的可只有一具,若还有同样大的,臣敢不献上么?”
“唉呀,你这厮还不明白,小些无妨,但是得送一具去……莫让杨钊知道,他若知道,玉环便也知道了!”
叶畅看到李隆基有些发躁的模样,顿时明白,眼前这位,似乎面临着宫斗这种有益智力的局面啊。
他心中觉得古怪,唐朝历史他还算粗通,那位梅妃也曾在一些书上提过,但都是稗史,正史之上似乎没有提过这位梅妃。而他自从初入长安,所知的也是杨玉环,至于梅妃,未免太过低调了些。
叶畅可不愿意介入此事,两面讨好的结果,就是两面都不讨好。故此他笑道:“臣会再献一面镜子与圣人,比杨娘娘那一具要小些,陛下切莫嫌弃。”
李隆基顿时觉得头疼:“让你交与高将军。”
“是,臣托高将军献与圣人。”
见叶畅这装傻的模样,李隆基怒了:“为君分忧乃臣子本份,这点小事你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圣人莫怪,娘娘之怒,圣人哄哄就过去了,可落到臣头上,那就没准要出什么事情。臣惧娘娘,臣不惧圣人。”
“你!”李隆基顿时要发作,瞪着叶畅道:“今日不说个道理出来,朕便遣人去抄你家!”
“陛下圣明,尧舜禹汤不过如此,臣就是触怒陛下,陛下也让臣说道理。可是娘娘那边……臣能有道理说么?”
李隆基不曾想他又拐着弯儿拍了自己马屁,只觉得这个少年郎说话甚合自己心思,愣了愣,不由笑骂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古人诚不我欺也,你这厮,就是一个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