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娘在屋子里得意地看着这些女郎们。
满屋的烛光照耀下,那一面又一面形状各异的镜子,映出无数妍丽的面容。对于年轻的女郎来说,镜子可是最具吸引力的东西,她们对此几乎毫无抗力一个个流连于前。
特别是几十面近百面镜子组成的一座镜子迷廊。
“玻璃镜……这便是玻璃镜?”
有消息灵通的顿时想到,据闻杨妃得了一件宝物,称为玻璃镜,乃是海外而来,光洁胜水,比起一般的铜镜要好得多。
“正是玻璃镜,杨娘娘得了一面大的,那是少有的宝物,除了那面大的之外,叶畅还自傲来国带回来这六十面中小的……”
自从在修武覆釜山中秘密的试验窑中烧出最初的玻璃汁之后,叶畅全力研究玻璃镜的制造,前后花费的时间有一年。即使如此,玻璃镜的成品也很低,目前还只是纯手工生产。
此次运回长安,尽管叶畅做了种种防护,还是有十块左右在运输中破损。
“这镜子……这镜子……”在场中诸女郎,若不是家教,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抓了。
但她们还在镜前流连之时,那边虫娘开始催促了:“见识过这镜子便罢了,诸位且随使女出去,后边还有人要看呢。”
恋恋不舍的女郎们到了后院,众人的思绪还在方才那六十余面大小不一的镜子上,一时间有些失神。等她们醒悟过来,第二批女郎也已经参观完那些镜子,出现在院子里了。
李腾空是最后一批,她也被这几十具镜子惊住了,蔡寻真抓着她的手在发抖,显然心情与她一样激动。不过她二人比起一般女郎要镇定得更快,当她们出门时,李腾空已经在琢磨,二十九贵主玩出这一场戏,究竟是什么用意了。
很快谜底揭晓:三日之后,在香雪海,这些镜子将公开出售,各自竞价,价高者得之。
那些玻璃器皿也将与这些镜子一起同时出售。
“妙……此策绝非二十九贵主所拟,必是十一郎所为!”听得这个消息,李腾空情不自禁赞了一声。
那些玻璃器皿一看就是价格不菲,比照琉璃器的价格,这几十件价值便应该在万贯以上,而这些玻璃镜,就算是便宜一些,其价格也应该从数十贯到数百贯不等。
这么一算来,仅此次带来的玻璃器价格,可值三万贯以上,再加上那些皮货、药材,价格或许能上五万贯。而以竞价叫卖的方式来出售,价格还要上浮,没准能达到六万贯。其中五成用于去年资助者的红利,也有三万贯。
李腾空不知道去年多少人应虫娘之请资助了叶畅,虫娘自己却是按叶畅的要求拟了一份名簿,一共是一百余位贵家之女,其中不乏公主、郡主和县主之类封女,总共出了价值约二十万贯的金银,这么折算出来,此次便能返还她们百分之十五的红利。
而且这还是头一回,李腾空与虫娘明白,长则半年,短则三个月,肯定还有辽东的物产过来,到时又是一次盛宴,如此一算,仅用两年时间,这二十万贯就能全部返回,剩余的就是净赚了。
若真如此,整个长安城中的贵女,几乎有一半的利益都被捆绑在一起,而她们影响她们的父兄、子侄,形成的力量,将会非常恐怖,甚至李林甫都要在这股力量前避其锋芒!
这还不是一个政治集团,可是李林甫已经很敏锐地感觉到,若任其发展下去,必然会在其中形成一个政治集团。自然,那将是十年甚至二十年后的事情,与李林甫就没有多大关系,李林甫不但不忌讳之,相反,还有意促成并利用这个集团。
让李腾空来参与此次赏珍会,便是李林甫试探这个集团有可能的规模及影响之举。
李腾空心中在琢磨着这些事情,然后忍不住嘲笑自己:自己性子清冷,父亲的事情,自己从来不愿意去细想、过问,可现在,只因为其间牵涉到了叶畅,自己就忍不住要胡思乱想起来!
她想的还不够深入,或者说,李林甫限于时代局限,并没有继续向更深处想。叶畅建安东商会,若是年年获利钜万,岂无效仿者!到时安西安北安南商会,自然会有人牵头去建,经营边疆,不再只是投入而无产出,大唐便是再出一个狄仁杰,也绝对没有办法以劳民伤财为借口放弃边疆地区。
而等到边疆开发得差不多了,会有新的力量又向更远的边疆发展,华夏的势力影响,也必然随之向外扩展。
“这些都是叶十一郎从辽东得来的……不曾想辽东竟然是这般宝地!”
“是啊,一向只知那是苦寒之地,还以为寸草不生呢!”
“你们却是说错了,在旁人手中,或许是不毛之地,可在叶十一手中,便成了宝地!叶十一他的眼光见识,在我们大唐都是一流的,想想这几年,他做出了多少事情!”
“哦?诸位对这位叶十一很熟悉?”
“莫非妹妹你不知道,足球戏是他先做的,水泥是他发明的,便是香雪海,原本都是他的产业!”
在震惊之后,诸女郎的议论中心,开始从玻璃转到了叶畅本人身上。听得她们惊叹、夸赞叶畅,李腾空心里觉得甚是甜美,她目光一转,看着二十九娘,发觉虫娘脸上,同样也是甜美之情。
仿佛是感觉到李腾空的目光,虫娘向这边望来,露出一丝微笑,目光也变得锋利了。
李腾空心中一跳,对她来说,二十九娘与叶畅的特殊关系不是秘密,那么对二十九娘来说,她与叶畅的关系……是不是秘密?
不管怎么说,李腾空觉得,虫娘的这个笑容里,似乎有挑衅的意思在里面。仿佛是在对她说,她的东西,绝对不准任何人来抢!
想想也是,当初叶畅在长安城中受歧视之时,虫娘毫无保留地支持他,甚至动用自己的一切关系,为他募集了那么大的一笔金银。如今叶畅回来,赏珍会的事情也交与了虫娘,而不是寻她李腾空……
一念至此,李腾空情不自禁垂下眉,心中有些黯然。
见她这模样,自觉在两人无声的交锋中占了上风,虫娘很是欢喜。然而这时,她听得有人说道:“那位叶十一莫非是位饱学之士,想必已经年纪不小了吧,不知他有没有女儿,若是有的话,倒真想结识一番……”
“才不是,叶十一郎方才弱冠之年,而且并未闻有娶妻……”
有个女郎嘴快回了一句,然后所有议论都消失了,院子里突然静了下来。
年方弱冠,没有娶妻……
几乎每个女郎心中都浮起了这八个字,大伙的神情就有些不自然了。
她们当中,大多数尚未出嫁,那么,还有比起叶畅这样更好的金龟婿么?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诡异起来。
大唐风气开放,虽然大庭广众下谈婚嫁之事是不可能的,可并不阻碍这些贵家女郎爱慕合适的少年郎。她们心中也自有算盘,估计着自己家里若能与叶畅联姻,会不会有什么阻力。
这个时候,虫娘感觉到了极大的危险。若说方才李腾空给她的感觉是一只雌虎,并且被她逼退,那么现在,她邀请来的女郎就成了女狼,而且是狼群,危险更远大于雌虎!
必须召告自己的所有权!
想到这里,虫娘扬声道:“今日赏珍会之后,我要与叶郎君同去南山,拜谒持盈法师,诸位请自便。”
诸女顿时回过神来,叶畅是金龟婿没错,可是这个金龟婿想要钓上来难度要不小,而且还有极大的竞争对手。二十九娘虽然是女道士,可是皇室贵主,出家还俗都是那么一回事,不过就是圣人一句话的事情!
众人各带心思,纷纷告辞。随着她们离去,三日后在香雪海办的竞卖会名声便传了出去。这些女郎的父兄或许不会都派人前往,可只要有十分之一,便足以让这竞卖会热闹起来。
而且叶畅最主要的目的,也不是吸引这些在职的官员。他们消费能力巨大是毫无疑问的,但消费时多有些不方便。叶畅最主要的目标,还是长安城中的各方巨贾,本地的坐地商不说,便是南来北往的行商,也会被这个竞卖所吸引。
如虫娘所言,在当日下午,叶畅与她便乘上马车,带着给玉真长公主的礼物赶往她在南山的别业。在那边呆了两日,又回到长安后,杨钊径直找上门来。
“十一郎,那大镜子可还有?”
“大镜子?我这边倒是还有一些……”
“不是你放在家里的那些货色,是给娘娘的大镜子!”杨钊神情有些阴沉,也显得很焦急。
“这个……并无,那么大的镜子,不可能有多啊……”
“糟了!”杨钊顿足道。
“怎么了?”
“咳,都是你这镜子惹来的祸端!”杨钊忍不住埋怨起来:“这下麻烦了,你这厮……没准圣人也要寻你麻烦,你自己当心些!”
说完之后,杨钊撒腿就跑了,叶畅莫名其妙,自己送礼物难道还送出状况来了?
他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但到傍晚时分,却收到分开不久的虫娘让人递来的一个纸条,纸条中也说,要他多加小心。
只有四个字,没头又没尾,叶畅挠着头,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并没有察觉长安城中有什么异常,叶畅干脆就不管这个了,专心放在次日的竞卖会上。可到得夜幕初临,长安城都开始宵禁的时候,却又有人来找他。
“高将军令我去他府上?”叶畅惊愕地问道。
“正是,请叶郎君不要耽搁,现在就动身。”来的小太监虽然很谦卑,但态度相当坚决。
“这个……这么晚了,不知高将军有何事?”
“奴婢只是一个跑腿的,叶郎君还是不要为难奴婢……”
叶畅想到杨钊与虫娘的警告,杨钊倒还罢了,虫娘都不能来见他当面说清楚出了什么事,那么事情只有可能是发生在皇宫之中,而且事关重大,连虫娘都因之被拘住。不过对虫娘来说,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因为虫娘还能派人传出纸条来。
如今高力士召他,必然也是为宫中之事,想来不是李隆基出了什么问题,若是李隆基的问题,高力士不会离开宫中……那么就是杨玉环?
难怪杨钊对他有些怨怪之意,若是他献出的镜子出了什么问题,惹恼了杨玉环……不对不对,杨钊还想要一面镜子,必定不是镜子惹恼了杨玉环!
琢磨了好一会儿,叶畅也没有想出个头绪,这时,他也到了高力士府。
高力士这样权倾内朝的大太监,在皇宫之外,还有自己的府邸,不仅如此,他还有自己的妻儿。叶畅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神情倒还是镇定,尖声笑了一笑:“老夫今日请你来,是想要向叶参军打听,那傲来国到长安间的路程好不好走?”
叶畅心中一动,口中道:“若无风浪,只是要多花费时日,但若起风浪,却不好说了。”
“一个月时间,够叶参军来回否?”
叶畅愣住了,这言下之意,可是让他一个月内再跑所谓的“傲来国”一趟啊!
他心念电转,口中应道:“海上航行,唯靠风力,此际所吹为东南风,去傲来国需西风,逆风行舟……一个月是不可能能到。”
听得这里,高力士神情微微变了:“叶参军曾得仙人指点,莫非也不曾?”
“仙人指点……这如何可能,叶某有何德能可见仙人?”叶畅苦笑着坚决否认。
高力士眯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细声问道:“那要多长时间,你方能再去傲来国?”
“三个月至半年吧。”叶畅道:“没有西风,便只有折向航行,海中又不辨方位,三个月至半年能找到傲来国,已经是幸运了。”
“太迟……太迟……”高力士喃喃说了一声:“不过迟总比没有要好,你将长安的事情速速了结,然后去傲来国,再寻一面更大更好的宝镜来。”
“啊?”叶畅猜到了几分,但此时还是忍不住问道:“高将军,究竟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