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在路上,爱的飘移游荡
3572300000005

第5章 我在拉萨度过的第一夜(1)

前女友除了老骂我丑以外,最烦我的,就是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不喜欢到处转悠,而是喜欢赖床、喜欢睡觉。我每次回答的理由总是,工作好累,好不容易出来休息一趟,肯定要好好睡觉,如果出来玩还变得那么累,岂不是不出来的好。

所有要去的地方,并不是以抵达为目的,否则那叫出差,叫旅游,而非旅行。真正开始旅行的时候,我才明白,对未知的恐惧,对当下的留恋,对过去的沉浸,会阻止我们成为一个旅行者上路。

终于收到小猫介绍的美女回复的私信,美女说暂时还在纳木错游玩,要过几天才回拉萨。但是给我推荐了她住过的客栈,就在大昭寺后面,八角街上。感觉美女的选择总是对的,挑的地方应该不会差。要来地址跟客栈电话,辞别皮肤黑黑的美女老板。在客栈里总共待了不到一个小时,老板说不用付钱,赚了个小便宜乐颠颠地打车奔向大昭寺。

没想到大昭寺周边的街道错综复杂,对我这个路痴来说,问路是个麻烦活儿,从清真寺下车后就钻进了繁杂的胡同。这时夕阳余晖洒在胡同里,青石路的中间泛着银光,一直延伸到这条巷子的尽头,两边林立着三层藏式小楼,一层大多是卖藏族衣服、首饰的商店,但每隔几家就会出现一家川菜馆子。川菜在西藏尤其盛行。我看见一位身着藏袍的老大爷拄着拐棍坐在路边凳子上,脖子上挂着一串珠子,脚踏解放鞋。夕阳下,他光秃秃的头顶也泛着银光,眼神里倒映着沧桑与岁月,老人发着呆,默默注视着来往行人。

我试着找了一位穿藏袍的大姐,问哪里是邦达仓古建大院。大姐的拉萨普通话我有点儿听不懂,不过还好,连带着她双手比画,大体晓得先沿这条街走到头儿就是八角街,然后怎么走就没领悟出来,只能到那边再问。

我进藏之前是个棒槌,闹不清围绕着大昭寺那条街是叫八角街还是八廓街。后来了解到,那条街原本叫八廓街,只不过后来来西藏的四川人多了,四川话,“廓”与“角”的发音相近,叫着叫着,“八廓街”也叫“八角街”了。乍一听,或许有人会以为这街道整了个八卦阵。

越向前走人越多,也越是繁华,进到八角街需要过个安检站,背包过安检,还要出示身份证。问武警离邦达仓古建大院还有多远,武警说向左转,沿着街道第一个路口进去就到了。

院门上挂着一个邦达仓古建大院的牌匾,正对院门的院子里就是一个酒吧。院子很大,遍施彩绘的回廊柱规整地连成一圈,左边是一座两层小楼,右边却是一座三层的小楼,看到几个老外在围着一个桌子吵吵,不晓得在干吗。进去打听房价,见一留着短发、长相颇为秀丽大方的姑娘坐在前台里,便故意多吭哧几声,说了句,美女啊,哥哥累死了,还有房没?

姑娘看着我眯眼笑,说有啊,你要住啥床位?还是要单间?我身后有房间价格,我抬眼一看,多人房80块钱一个床位,单间最贵的还有3000多块的。我说要个单间吧,能给便宜点不,我多住几天。我看美女点开电脑桌面上的表格,故意伸头偷看了下——这也忒原始了,用Excel表格登记住宿信息。我故意逗她说,你们这房间登记系统还是自创的,牛啊。美女笑着笑着显出害羞来,说话声音温柔了三分,说哪里是什么自创,这样看着方便。看这神色就晓得差不多是这姑娘整的,我赶紧拍了一句说,嗯,做得还真不错。

要了一个单间,美女特地给打了个折说380块一晚上,临了补充一句,现在是旺季,这个房子本来最低450块钱的。我笑着说了声感谢,便乐颠颠儿地爬楼去找房间。

邦达仓古建大院是拉萨目前保存最完整的一个贵族宅子,其大小程度排在拉萨老宅子的前三名,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是西藏古城区保存最完整最大的老宅。西藏有民谣:邦达仓拥有天空,邦达仓拥有大地!从院子里古老的门廊石柱,栏杆上的铁花,到走廊横梁上的彩绘,都还依稀能看出当年的样子。

据说邦达家族原先世代都受后藏萨迦地方派来的僧官江古寺(交呷本)统治,也就是萨迦江古寺的佃户农奴。到了邦达—多吉的祖父四朗巴金和玉玛二人时代,开始成为江古寺的马帮“拉多”(商奴)。由于“茶马古道”的盛兴,江古寺又处在“茶马古道”滇道和川道的交会之处(也就是现在的昌都地区芒康),江古寺的商业得到了空前的发展。邦达仓在江古寺中也有了一定的地位,逐步成为江古寺的马帮帮头。到后来摆脱了江古寺的统治,成为当地的一家农户,便由此开始发家。

从20世纪初到西藏和平解放,“邦达仓”一直是西藏最大的商号,藏、川、滇边商界人士无人不晓。邦达家族马帮的铃声,在茶马古道上整整叮咚了半个多世纪!不过更吸引人的还是邦达家族的故事,精彩程度甚至可称为西藏贵族中的典范楷模。

到了邦达三兄弟这一代,邦达家族的发展更是达到巅峰,三兄弟在当时堪称一代乱世“枭雄”,甭管是商界、政界,还是军界,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三兄弟的经历和事迹在西藏现代史上也称得上是石破天惊。

由此可见这个大院曾经辉煌的历史,地位不亚于省委大院,甚至比省委大院还要高些。

从客栈走到大昭寺没花几分钟,这时天刚蒙蒙黑,深蓝色的天空看着很让人淡定。八角街两边的个别商店亮起了霓虹灯,街边摊贩们大都收拾铺位回家了,街道尽头的那座山也开始显得神秘模糊。视线里几个行人走过之后,突然发现了一位磕长头的朝圣者。见他双手合十,高举过头,向前踏一步,然后用合十的双手触额、触口、触胸,表示身、口、意与佛融为一体,然后双膝跪下,全身伏地,额头叩下,叩拜时在手臂伸长后的指尖处的地面做一标记,接着起身跨步至标记处,再作揖下拜。手上的护具随着身体的趴下擦出沉重冗长的唰唰声,一声,两声……我呆呆地跟在他的后面,看他细长而又黝黑的胳臂,一次次地弯曲,伸直。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该找一件什么样的事情,能像他这样,坚定虔诚,永不停歇。

我走过这位虔诚的信徒,想看看他的脸庞。他面容消瘦,头发凌乱,额头如同一块破布,宛如乞丐,那张脸上却泛着幸福,至少那双眼睛溢出的幸福眼神,不会欺骗我。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觉得我们,污了他们的路。

我在大昭寺门前找了块地方席地而坐,屁股上传来一阵冰凉,我安静地注视着那些磕长头朝拜着的人。

夜里十点了,我依旧坐在这个地方,看着依然有人去转起转经筒,而身边磕长头的人还有不少,其中还有两三位汉族小伙儿跟姑娘,估摸着他们是想求个旅途平安什么的,或者是为了他们的爱情和幸福。我远远看着他们在这里祈福,叩拜的姿势学得蛮标准,就是不晓得嘴里在念叨什么。

身边有位老喇嘛一直在磕长头,满头白发,满脸皱纹,感觉每磕一个都很费力,磕完一个会站着休息一下,目光却很深邃坚定,一直注视着离我们并没有多远的大昭寺寺门。见她有停歇的意思,我便耐不住好奇凑上前问,老妈妈,您多大年纪了?

万万没想到老妈妈普通话很流利,跟我说她已经85岁了,稍微一回味那说话口音,竟还带着些上海味儿。我抑制不住惊讶地问道,老妈妈您口音怎么不是西藏的?

月光下,老妈妈眯眼笑着,声音有些颤颤巍巍,说自己是上海人。我再次仔细打量她,浑身衣着老旧,皮肤粗糙黝黑没有光泽,还有脸上无数的褶皱,干枯的头发扎了一个麻花辫披在身后,十足的藏族老太太。

老妈妈盘腿坐在大昭寺门前,青石板反射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断断续续给我讲起了来西藏的原因,没承想竟然是老人家的跌宕一生。

老人家说自己叫周怡,也有个藏族名字,叫格桑梅朵。祖籍上海,生于1927年。父亲是个商人,当年在上海倒卖生猪,家境也好得多,因此算是大户人家出身,讲到这里我依旧能回忆起她有些害羞的笑是那么让人动容。但她父亲却是极其严厉,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平常又喜欢喝些酒,经常都是早上不吃饭,喝上一碗酒便出门去收猪,晚上回来有时也醉醺醺的。父亲只有晚上这个空当有时间考查她的功课,还要关心一天的事情。她因此经常因为做错一件小事就遭受打骂,母亲心疼便一直护着她,有时候也一起挨打。父亲对自己的那份产业也是斤斤计较,一直想要个儿子传下去,但是妈妈在生她的时候难产,导致后来不能再孕,父亲在她6岁的时候又娶了个二房,后来便有了个弟弟。

老人家很费力地讲完这些话,呆坐了一会儿,像是在仔细回忆,突然开始用双手艰难地撑起原本盘坐的身子。我以为她要走,赶忙搀扶起来,我问她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回家休息。老人家并没有回答我的话,或许是因为在思考而没有听到。见她慢慢走到大昭寺门前的护栏边上,捡起一瓶矿泉水,慢慢地走回又坐下,伴着一声极长的叹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