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八角街,总会被两边的摊位吸引,要么是被热情的藏族汉子的吆喝声吸引过去,要么是被假装豪气的藏族大姐叫过去。总之,他们的精明总是掩饰得不够好,学艺不精,让人感觉很可爱。
我指着一串珠子问老板娘价钱,老板娘很热情地伸出一个手指头,说这串好得很,一大早开市,你是第一个,一百块卖给你怎样。
我曾听人说过,旅游景点的商品价格,你可以照着三分之一砍,我一直将之奉若宝典,不过经常会被摊主骂,可我还是给藏族大姐报了一个欠骂的价格。我问一百块钱三条可以不,我买六条。
事后我回忆,可能是我太豪放了,太直接了,太想一步到位了,藏族大姐把我手里的串珠抢了过去,就不再搭理我了。我说那一百块钱两条可以吗?我还是买六条。大姐淡淡回了句,你再去转转吧。
我悻悻地离开,其实那种珠子她的摊位上总共就两条,每颗珠子都很粗糙,却很内敛地泛着黑黝黝的油光,给我的感觉就像是那些挂珠者自己已经佩戴很久摘下来的。后来认识了一哥们儿,拉着再去看那串珠子,摊主涨了几倍价钱,被哥们儿以两百块钱的价格买走,还不觉得贵。
哥们儿说,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不用计较得失,愿意付出多少,在于你有多喜欢。
中午回到客栈大院餐厅吃饭,认识了一个朋友,叫不二,一聊也是打北京出来的,不过人家是带着女友一起。我跟不二聊得很开心,憨憨的不二叫来了自己路上偶遇的一帮哥们儿与我认识,说我一个人上路多麻烦,大家一起在路上才好,才热闹。
南昌的老钱,30多岁,个子不高,看着很壮实,貌似有些憨,其实精明得很,给夜店做啤酒生意的,一起聊天很投机。他老婆跟他一样酷爱旅行,嫂子紧跟他的步伐,晚一天到拉萨,就为了来给他过个高原生日。
杭州的“桂林姐”,其实是个大二小男生,长得文文弱弱戴副眼镜,说话细声细语,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桂林姐。
文宣是从香港过来的大二小女生,口头禅是“我就是没化妆,否则会漂亮得让你们这些老男人动心”。文宣是在青海湖游玩的时候认识的桂林姐,不过才三四天的时间,两人就谈起了恋爱,如胶似漆,仿佛已经相恋好多年的老情侣。
还有一位姑娘,叫蚯蚓,乍听以为是位极其苗条修长的美女,但见到真人以后才晓得,苗条修长是当年的事情,现在跟当年只是隔了40斤肉的距离。
我跟老钱都比较喜欢珠子,不过他要比我懂得多,吃过饭俩人叫上不二一起去八角街淘货。把早上自己讨价的事儿讲给老钱听,乐得老钱跟不二把哈喇子都流出来了,俩人一起提醒我以后要看准东西,摊位上小串的你可以这样砍,看着老珠子,这么砍价人家会打你的。但要想买些真正好的老珠子带回去留作纪念,还是要跟这里的藏族同胞收。他们自己身上挂的那些珠子,一般都比较好,至少有时光的沉淀,也有故事。
于是我开始留意身边经过的每一个穿着藏袍、脖子上挂着佛珠的人,时不时地上去搭话儿,问卖不卖,有遭白眼儿,有遭拒绝,有遭被调戏。从藏族同胞手里收来的老金刚或是凤眼,没有什么完美的籽,都是时间磨炼而成,自然的美胜过一切人造美,最后还是花了将近4000块钱,从藏族同胞手里收了两条。
如果问为什么会如此喜欢,就因为古朴、粗犷、神秘,每一串首饰都代表着它们各自的故事。这种故事不像那些动辄过万元的名牌首饰,它们的品牌故事是杜撰而来,为都市里的好“色”者而生;而披挂在藏族人身上的一物一品,会随着他们生活的变迁,四季的变化,牧草的更替,时光的流转,终成这世间独一份的“宝物”。藏族人喜欢浑身披挂各种饰品:头上的巴珠、簪子、发卡,发辫上的银币,耳朵上的大环,项上的项链、托架、嘎乌,腰上的图纹腰带,悬挂的火镰盒子、腰扣、鼻烟壶,手上的各类戒指、手镯等。牛骨、纯银、藏银、三色铜、松石、蜜蜡、珊瑚、玛瑙、纺织物、贝壳等等,都是藏族首饰的制作原料。
藏族妇女的服饰也是很有讲究的,风俗习惯以及审美风格都是受到藏传佛教的影响。比如说在饰品上,受到佛教中“圆满服饰十三事”的影响,它包括绫罗五衣(佛冠、披肩、飘带、腰带、裙子)和珠宝八饰(头饰、耳环、项链、臂钏、缨络、手镯、指环、足镯)。而在色彩方面,从佛教意义上来说,蓝色代表蓝天,白色代表白云,绿色代表江河,红色代表空间护法神,黄色则代表大体。她们的五彩围裙,正确叫法是“邦典”,就是以这个为基调的色条组合。
老钱开玩笑说,要是娶个藏族姑娘绝对发财,一身行头的价值就能赶上北、上、广、深随便一个城市,还得是最中心地段的大三居室。
不二不会转脑子,还问那人家为什么不去北京、上海这些繁华都市住呢。
我跟老钱瞥了他一眼,都不带搭理他。每年有多少从北、上、广出来的受伤同胞,因为各种原因来到这个圣洁的高原,当我们评论这里的原始时,这里的人却沐浴着幸福,当我们流连世间的奢华时,这里的人恰恰觉得我们很傻。若是藏族姑娘想要嫁给你,立马就会赶着家里的牦牛,全身披挂上阵,只要跟定了你,便再不分离。她们身上那没有被都市文化亵渎过的原始本能,才是遵从了人类的最洁净的本心。
我们逛了一圈,买了一大包各式手串、项链啥的,每人都有个二三十条,总共才花了六七百块钱,砍价能力很值得继续发扬,买得有点儿上瘾。
街上喇嘛很多,老钱打趣儿说我们可以去买尼泊尔服装穿着过过瘾。进到店里一看,都是麻布的,宽松的灯笼裤,无领汗衫,再配上拖鞋,蛮惹眼的。可我还是感觉喇嘛装过瘾,拉着老钱一块儿去找卖喇嘛装的摊位。
摊主说,喇嘛服装有袍子、袈裟、僧帽,年老的穿黄色,年轻的喇嘛是穿红色的。问我要什么,我说要一整套,一问价格,400块钱一套。
摊主给我拿齐了一套,从里面的汗衫,再到小褂,再到袈裟,下面是裤子、袍子,还有腰带,总共加起来七八件。我说,这400块钱还是蛮值的,能买这么多。
老钱本来躲得远远的,生怕我这重口连带他丢人,一听我说这话,立马凑了过来,跟摊主说,这个顶多300块钱,你便宜点,我们现在就拿。末了跟我挑了挑眉,我赶忙接话说,对对,300块我现在就拿一套。
摊主装作很为难,说实在太少了,能再加点吗?我说那再加20元,但是您得帮忙给我穿上,这玩意儿我根本不会穿啊。摊主脸上笑得咧开了花,忙说,好的,好的,并让我从旁边绕到摊位里面去。我看见老钱跟不二在一旁相互挤眼笑得很无奈。
进到摊位里面,立马围过来三四个藏族大姐,忙着给我穿喇嘛装,我一看这架势,顿觉穿衣流程麻烦得很。深红色的袍子穿在里面,鲜红色的袈裟披在最外面,折腾了十分钟才穿好,看旁边几个帮忙穿衣的藏族大姐都乐呵呵地笑,心里一阵得意,感觉上身效果肯定不错。老钱跟不二乐得在外面看热闹,打趣说要是把你那一头飘飘长发给剪了就更像了。
喇嘛服穿上一次不容易,没舍得再换下来,直接穿着走在八角街上,打算就这副模样回客栈。于是我又成了那惹人注目的“惊鸿一瞥”。老钱跟不二故意落后我几步,不敢与我同行,我当时很无奈。
身着喇嘛装,一个人走在八角街上,不自主地将腰挺得很直,我想体验一下这喇嘛的感觉。其实身边大多行人并没有觉得很好奇,他们看我的眼神,更像是我看喇嘛的眼神,单纯地认为,喇嘛活得很自由。
从离开北京,到我身着喇嘛装走在拉萨的八角街上,不过才过去80个小时,我却觉得仿佛一下经历了数年的变迁,才知道人活一生,简单的日子才是最宝贵的。而之于生活,我们都是一个戏子,精心排练,哪怕伤筋动骨,只是演给自己心里那个最在意的人看,好看也罢,难听也好,是因为这生活压根儿就没有给我们多少场排练的机会,像侃侃的那首《大礼堂》所唱:
空荡的四壁 凌乱的琴声
昏暗的烛光 一群听歌的人
有时也有掌声 有时也会沉寂
来了又去的人 已记不清
一样的歌声 一样的人
只是人都走了 谁来听
多少的故事 在这里发生
不必曾经相识 陌生的朋友
曾有多少个夜晚不倦地歌唱
年轻就是 我们的梦想
小小的礼堂 斑驳的墙
欢笑泪水 其实都一样
也许会有那么一天会将你遗忘
我们曾经魂牵梦萦的地方
小小的礼堂 斑驳的墙
欢笑泪水 其实都一样
这天晚上不再顾忌高原反应,我喝了很多酒,抽了很多烟,听着他们细说身边的朋友在川藏线上的见闻——徒步,骑车,搭车,从成都到拉萨。我想,摁住心中躁动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放开了脚步,别让它停下。
第二天就是老钱的生日,老钱说打算过完生日后,就把老婆送走,独自一人反走川藏线。我听到后没加思索,说了句,我跟你一起。老钱瞪着眼睛问,你不是喝醉了吧,你之前徒步旅行过吗?我说没有,这是第一次。说完又忽悠旁边的不二还有桂林姐跟我们一起走,结果吓得老钱连连摆手说人太多,责任担不起。不过不二被他老婆看得太严,必须得回京“播完种”之后再作打算,桂林姐要忙着回学校上课,也走不成。
老钱不愿意带我,是因为川藏线上好多路段太过危险,塌方泥石流还有悬崖路,多不胜数,关键是我从没徒步过。如果说正走川藏线,海拔一点点上升,身体还有个适应过程,而我刚到拉萨没两天便准备反走川藏线,连高原反应都还没适应过来,担心我丢掉小命。不过,最终聊定,每天坚持走十公里,然后就搭车。
当天夜里我坐在房间的门槛上,听着古院天井里几个姑娘唧唧喳喳地分享美景见闻,深蓝的夜空里挂着那依旧圆润的月亮,高原的夜风吹得我不断打冷战,再也忍不住,拿起电话拨了过去。
我问她最近怎样。
那边说离开你蛮好的,有安全感了。
我呵呵笑着说谢谢。开始跟她讲这一路的见闻,西藏有多美。
那边说,听你说就很美丽,可惜我去不了那里。
我说我知道,你喜欢的是都市。
她说,嗯,在这里我有安全感,有家,我就想安定地过一辈子。
问她,是不是如果我早点离开北京,过去找你就不会分开了。
那边说,你总是有你的各种理由,六年了,一次又一次地推托、延后,让我不知道该怎么相信你,我总不能跟手机过一辈子,知道我的同事都叫你什么吗,叫你电话男。
我很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只是想着做得好些再去找你,没想到这第二次创业也失败了。更可怕的是,我本来以为咱俩只不过是分手,但我没想到,我已经习惯了抱着那个你所想要的梦想去做事,分手后,也没了做事的动力。
那边也开始叹气,说这个她相信。
我打趣说,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我这一辈子会在生日那天,得到分手这份礼物,现在轮到你快要过生日了,我也再送你最后一个礼物吧。
她呵呵笑着说,你好好的就好。
突然想起她最喜欢的是莲花,之前曾经许诺送给她一台刻着莲花的古筝,到后来压根儿就忘了这茬儿。不禁脱口说,你最喜欢的是莲花,我这次送你朵莲花吧。我说我这次进趟墨脱,因为你给我的生日礼物让我这辈子都忘不掉,我送你的,也要值得才好。
她问墨脱是个什么地方。
我笑着说,是西藏这边很神秘的一个地方,被称为“莲花圣地”。那地方,就是最纯洁的莲花,只是路难走些,要不怎被称为圣地呢,呵呵。我知道她对这些地方本就不了解,对于徒步,亦是陌生词汇,就不必讲得太细。一个人冒险,没必要两个人都担心。
分手两个月,第一次这么平淡地聊天,或许这就是西藏这地儿对我最大的安慰。挂了电话,穿上冲锋衣又溜达着去大昭寺,很失望没有看到昨日的格桑喇嘛。这是我在拉萨停留的三天四夜里待的时间最长的地方,我并不想去彻底了解这座寺庙的故事,只需要在深夜静静地坐在这里,坐在门前光滑如镜的青石板上,看他们拂过转经筒,看他们加班加点做功课,看跟我一样静坐在门前的行者,看那些深夜离开的苦行僧,看一瘸一拐少了一条腿溜达的流浪狗……
无论是之后去过的扎基寺,还是坐在出租车上经过的布达拉宫,或是在八角街周围飘满酥油味的深巷,都没有这里吸引我。来到拉萨,并不需要去那么多的景点,你只需要找到最能吸引你的地方,在那里驻留到就算是离开了也不会后悔,把你心里想放的一些东西,放在那里,等你有机会再回去,捡起来看看,是否还像当年。
我把自己放在了大昭寺门前的青石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