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月上荷塘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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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璧人订婚 中

按照虎镇上的规矩,马德阳夫妇中午就带着虎虎到王家府上吃订亲酒。小荷花穿戴打扮好,倚在马老太太身边,就等着日暮时分王家仁的轿子请她到王家大院,喝了那杯订亲的交杯酒。马老太太仔细打量着穿着陈娟特地电报南京的朋友给订做回来的大红金丝袄,越看心里越是欢喜,“陈娟还算是干了件好事。你瞧瞧,这大红的金丝袄多好看,奶奶成亲时也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

“就一件衣服,她就把奶奶您给收买了吗?”小荷花将头紧紧埋进马老太太怀里,“奶奶,您可以给我重新做个香包吗?”

“她收买不了我。”马老太太温柔地抚摩着小荷花如瀑的长发,“除了我的荷花,谁也收买不了我。”马老太太轻轻拍着小荷花的背,“你要香包做什么,奶奶送给你的那个你不喜欢了吗?”

“喜欢,当然喜欢。可是我……我想送个香包给他。”

“他?哪个他?”马老太太笑着说,“你马上就是他的未婚妻了,应该叫他名字,难道还害羞不成?”

“奶奶!”小荷花伸手抚着奶奶布满皱纹的脸,“我是想自己做了送他的,可我担心自己做不好,怕他笑话我。”

“不会的。这男人要真心喜欢一个女人,你送他什么他都会喜欢的。”马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推开她,起身到梳妆台下取出一个针线盒,从里面取出一些绢布,还有香料、针线,递给小荷花说,“现在时候还早,来,奶奶教你做香包。一定要是你亲手替他做的,才能拴住他的心一辈子。”

马老太太手把手地教小荷花缝着香包,祖孙俩的脸上溢开了花。马老太太仿佛又看到了四十年前的小兰,真的太像了,不仅是长得像,连神韵都那么相似。四十年前要不是自己没有主见,小兰也不会死,更不会死得那么惨。要是小兰不会死,自己也不会嫁给大楠,也不会生下德阳,那么德阳也不会娶了如英,如英也不会吊死在大楠和小兰共同栽种的那棵皂角树上。

“雪莹姐,你看我穿这件红色的袄子做大楠哥的新娘子好不好看?”小兰穿着那件她娘亲手为她缝制的红色紧身袄,手里举着镜子照了又照,那脸上露出的笑容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妙的笑靥。

“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苏雪莹尽量掩饰自己失落的心绪,尽管当时她是多么希望自己能穿着这件大红袄子嫁给大楠。

“你说大楠哥会不会喜欢我穿成这样?他会不会说我穿得像个老妖婆?”小兰放下镜子,快乐地在雪莹身前转了个圈,“我的好姐姐,你知道吗?今天我真的非常高兴,我马上就要成为大楠哥的妻子了。我要替他生十个儿子。十个,你说好吗?”

“你当自己是猪啊?”雪莹强行堆出满脸的笑容对小兰说:“还没成亲呢,你也不害臊。要是被别人听到了,下边又该要议论了。”

“他们谁爱说就说去呗!反正我都快是马家的少夫人了,我给大楠哥生孩子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们有什么好嚼舌的?好了,姐姐,你说我头上是戴金钗好看,还是戴玉簪好看些?”

“都好看。”

“你都没看,怎么就知道都好看?来,你帮我把那支金钗别上去。我怕别歪了不好看。”小兰示意雪莹从自己的首饰盒里取出那支早已打好的金钗,雪莹知道那支金钗是姑母特地送给小兰的订亲信物。那是小兰的东西,是代表她成为马家人的信物,自己怎么能去动它呢?雪莹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去碰那支金钗,她实在不愿意将别人的幸福拽在自己手中,那幸福始终是别人的,与自己无关。

“姐姐,你还在磨蹭什么?”小兰按奈不住性子,坐到梳妆台前,只顾着描眉画唇。雪莹从来没见过小兰有今天这么好打扮过。从前的她都是很少施妆的,可见一个即将成亲的女人对幸福的憧憬有多大。

雪莹迟疑了一下,还是颤抖着手从首饰盒里取出了那支凤头金钗。她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缓缓将金钗别到小兰头上。

“咦,这金钗别上去怎么看着这么别扭呢?”小兰对着镜着照了又照,麻利地从头上拔下金钗,扔到首饰盒里,随手掏出那支蝴蝶碧玉簪,塞到雪莹手里,“好姐姐,你再帮我别上这个看看。”

雪莹瞥了一眼被小兰扔进首饰盒里的金钗,极不情愿地将玉簪别到了小兰的发间。“这支簪子倒还不错,不过这件红袄子穿我身上终究还是太俗气了些。要不是舅娘非让我穿这件袄子,我是决不会穿它的。”小兰回过头看着雪莹,“姐姐,要不我脱下来你穿着试试。我觉得这件袄子跟你的气质才是最相称的。”小兰边说边起身,将袄子脱了下来。

“你就别捉弄姐姐我了。”雪莹一边推辞着,一边打量着那件袄子,“这样不好的。是你的喜衣,我穿着不合适。会晦气的。”

“有什么晦气的,我不信那些个陈年滥调。”小兰极热情地把袄子往雪莹身上套去,“这还正让我说中了,姐姐,你仔细照照镜子瞧瞧,看看,这件喜服简直就是为你定做的,跟你的气质极配。对了,再戴上那支金钗就更美了。”小兰说着,从首饰盒里掏出金钗,认真地插到雪莹的发间,又端来镜子让雪莹自己看,“你瞧,这一打扮,姐姐跟天仙似的。大楠哥看了也会喜欢的。”

“大楠?”

小兰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心里不禁“咯登”了一下,她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是多么的幼稚多么的疯狂。雪莹姐一直是在暗暗地喜欢着大楠的,这个小兰就是傻子也是能感觉到的,可为什么自己偏偏把自己的喜服和金钗都让她穿戴了呢?小兰的心里忽然觉得好不自在,怔怔地望着雪莹,手中的镜子“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碎了……

“荷花,你看,这不,蝴蝶的翅膀出来了。”马老太太在一边指点着小荷花,“还是我的孙女聪明。奶奶一教她就会。”

“都是奶奶教得好。”小荷花喜上眉梢地抬头望着马老太太,“好了,绣好了。我放香料了。”小荷花利索地往香包里填着香料,又将香包口缝紧,这才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你打算今天晚上就把香包送给家仁吗?”

“嗯。”小荷花点着头,“我听说明天他就要回上海的洋行工作了。今天不给他就要等到端午节他再回来的时候了。”

“家仁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珍惜他。幸好,奶奶没答应让你们现在就成亲,奶奶的荷花还能再陪奶奶两年,要不然奶奶真的要想死你了。”

“呸呸呸!”小荷花伸出手轻轻捂住马老太太的嘴,“奶奶怎么说些个不吉利的话?对了,现在时候还早,我还想再做个香包。”

“你想送两只香包给家仁?”

小荷花摇着头,“是给五伢子的。”

马老太太脸上掠过一丝察觉的阴影,“五伢子,你要给五伢子做香包?”

“您别惊讶。我知道您心里在想什么。我跟五伢子从小就跟亲兄妹一样,长这么大,都是五伢子在保护我,为了我,他的头都被爹打破了,可我却从来没为他做过任何事情,现在我想替他做只香包,也好还他的人情。”

“可是,香包的意味很特殊的。”马老太太语重心长地说:“只有心生爱慕的人才会互赠香包。你就不怕五伢子误会了你?”

“不会的。五伢子一直当我是亲妹妹,他不会乱想的。”小荷花极其认真地看着马老太太的眼睛,“哪有哥哥会以为妹妹爱慕上他的呢?”

马老太太微微眯着眼睛,没再说什么,只是干咳了一声。她看着小荷花兴奋地替五伢子缝着香包。

“奶奶,您说该在香包上给五伢子绣些什么好?”

“绣个福字吧。五伢子一家在我们马家服侍了好几代了,也该享享福了。”

小荷花木然抬起头,目光与马老太太慈祥而严正的目光碰在一起。“还是绣座山吧。福字太俗了些。”

马老太太迟疑了一会,“也好,山就山吧。荷花,你都已经订亲了,下边也该轮到五伢子了。他四个姐姐都嫁了出去,奶奶也该张罗着替他寻门亲事,也好早些给马平和保娘传宗接代。”

小荷花拿着针线的手稍稍停滞了一下,继而生涩地绣着图案,低着头说:“奶奶想给五伢子找门什么样的亲事?”

“我知道保娘乡下有个表妹,家里总共生了六个女儿,有几个都是和五伢子年岁相当的,等忙完你这头,我就问问保娘,要是她也有这个意思,奶奶就出钱帮五伢子把那女孩娶过门来。”

“好是好,就怕五伢子不喜欢人家。”

“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还记得前年的光景吗?保娘的表妹带着她几个女儿来镇上赶集,五伢子跟那帮女孩子走得多亲近,你又不是没见到?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容得五伢子喜不喜欢?男人跟女人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有多少感情可谈的!”马老太太抚着小荷花的秀发,“五伢子不比你和家仁,你们从一落地就注定是锦衣玉食的小姐公子命,可五伢子他们不一样,他们是下人,下人的命就是不能挑三拣四。能吃好穿暖,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天大的福命了。”

“奶奶心里也是这么看五伢子的吗?”小荷花心里突然觉得一阵难过,“可我从来没把五伢子当成下人,在我心里,他就跟自己的亲哥哥一样。”

“那从今往后,你必须断了这个念头。那都是小时候的想法,如今你长大了,订亲了,就要懂得尊卑有序,五伢子始终是个下人,你怎么看他,他也是你的仆人,懂了吗?”

小荷花回过头,抬眼望着马老太太的脸,忽然觉得奶奶变得特别陌生。难道长大了就必须要抛弃所有纯真善良的情感吗?五伢子在自己心里始终都是一位知暖知冷的贴心哥哥,她怎么可能真将他当成一个下人来看呢?自从娘吊死了之后,保娘就跟自己的亲娘一样疼自己爱自己,马平也把自己的父爱分给了自己,可为什么奶奶还要自己将他们当成下人看待呢?她知道奶奶虽然严厉,可心里并不曾真正把马平一家当成下人看待,只是有时候情绪不好的时候才会拿五伢子来出气,可那也不是她的真心话啊!在奶奶的内心深处,五伢子不也跟她的亲孙子似的吗?每年过年,有她小荷花新衣裳穿,也就总是短不了五伢子的新衣裳;每年给红包,有她小荷花的也就有他五伢子的,可为什么奶奶要在这个时候让她当五伢子是真正的下人看待呢?

夕阳已经西沉,院子里响起了清脆的鞭炮声。小荷花隔着糊了纸的窗棂往外望去,隐隐绰绰地看到五伢子的身影,她知道是五伢了在放鞭炮。王家的轿子应该已经到了吧?她迟疑了看了马老太太一眼,缝着香包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小姐,王家的轿子来了。”保娘已经梳洗一新,站在了马老太太的门外。马老太太瞥了保娘一眼,“好生服侍着荷花,别让她出丑。”

“奶奶!”小荷花不明白奶奶为什么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正要发问,保娘已经走了进来。“老太太,有我陪着小姐,不会出乱子的。”

“有你在我就放心了。”马老太太扶着小荷花的手,将它递到保娘手中,“现在,我就把她交给你了,行过礼之后,快些带她回来。晚了,别人会传闲话的。”

“奶奶,我……”小荷花似乎有些紧张,“我还没绣完香包呢!”

马老太太瞟了她一眼,“这不绣好了吗?”把她先前替家仁绣好的那只塞到她手里,又从她手中掰开新绣的那只,“这只不急,行完礼回来再绣也不迟!”

“这是给新姑爷绣的香包吧?”保娘脸上挂着笑,“订亲了的人,就是不一样。也知道体贴人了。”一边说着,一边帮小荷花把香包塞到她衣兜里,牵过她的手,“我们走吧,晚了,王家的人会说我们马家不懂规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