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月上荷塘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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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伤情 戏毽 下

吃了午饭,马德阳又带着陈娟、小荷花和虎虎上街上要买些土产带回南京。马平和保娘也都出去串门儿了。五伢子闲着没事,帮着保娘在院子里浣洗着府上大大小小换下来的衣服。院子的门大敞着,偶尔可以听到几只没有来得及南归的雀鸟的叽喳声。沈蓉蓉进来的时候,五伢子并没有看见。等他看见她时,蓉蓉已经站在他对面,正弯着腰仔细打量着他。

“蓉蓉小姐来了。”五伢子一偏头,看到地上倒映着的蓉蓉的身影,一眼就辩识出是蓉蓉来了。蓉蓉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比小荷花还要小上五岁,过了年才十岁,经常有事没事就要来找小荷花玩儿。小女孩特别爱干净,每天都要换不同的衣服穿,也特别爱漂亮,天天让她娘沈少奶奶替她梳不同的辫子,这不,今天她又让她娘给她梳了两条马尾辫,像两只漂亮的流苏挂在她的肩头。

“小荷花姐姐在吗?”蓉蓉盯着五伢子的脸,稚嫩的脸上挂着无邪的笑容。

“她跟老爷出去买东西了。”五伢子也笑着看着蓉蓉,“蓉蓉小姐,今天这件黄色的夹袄穿在你身上可真漂亮。像天上的仙女一样。”

“你说的是真的吗?”蓉蓉开心地盯着五伢子,“这是我姨妈做了送给我的。她说我穿了像什么杨贵妃。”

“杨贵妃?”五伢子听小荷花讲过杨贵妃的故事,噗哧笑出声来,“杨贵妃不好,像西施才好。”

“西施?我知道西施。她是春秋时期的大美女。”

“你倒知道得不少。”五伢子一边搓洗着衣服,一边憨憨地看着蓉蓉笑。

“五伢子哥哥,你笑起来真漂亮。”

“哈哈。是吗?”五伢子笑着问她,“五伢子哥哥平时是不是特别难看?”

“不是。不过,家仁哥哥比你更漂亮。”

五伢子冷不妨听小姑娘提起王家仁,心里特别不高兴,板着脸,继续洗着衣服。哗哗的搓衣声在他听来就像一把锋厉的刀子捅进他心口时发出的滋滋声。他知道,自己什么都比不上王家仁,长得没他英俊,也没出过国留过洋,更没一个有钱的爹,可这怨他吗?可他明白,至少他对小荷花付出的感情只会比家仁的多而不会少,但感情又有什么用呢?

“五伢子哥哥,你生气了?”蓉蓉见他板着脸,有些忐忑地看着他问。

“没。没有。”

“那咱们来比赛踢毽子好不好?”蓉蓉已经迫不及待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只涂成紫红色的鸡毛毽子,轻轻捏在手里,“本来我是想跟小荷花姐姐比赛踢毽子的。她不在,就你陪我玩吧。”

“我?你没看见我还有一堆衣服没洗完吗?”五伢子实在没有心思跟蓉蓉玩踢毽子,“你回家找你的哥哥们玩吧。”

“他们都不陪我玩。他们成天关在屋子里下棋,我怎么叫他们他们也不理我。叫烦了他们还跟我凶。”蓉蓉噘着嘴说。

“那你娘呢?让你娘陪你玩啊。”

“她?她现在每天都忙着打麻将,更没功夫陪我玩了。我让她陪我玩,她就说打麻将赢了钱给我买麦牙糖吃。我现在已经就不喜欢吃麦牙糖了,我就想找人陪我玩。”蓉蓉说着,有些伤心地抹着眼睛,默默转过身,往院门口走着。五伢子低着头,使劲地搓洗着手里的衣服。

“瞧这孩子,说话怪可怜劲的。”马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起来了,站在厅门口,对着蓉蓉的背大声叫唤着,“蓉蓉,他们不陪你玩,奶奶陪你玩。”

“真的?”蓉蓉回过头,看到马老太太正笑眯眯地盯着她,连忙转过身,飞奔回来,歪着脑袋看着马老太太,有些疑惑地问:“马奶奶也会踢毽子吗?”

“会,当然会。马奶奶小的时候,踢毽子谁也赶不上我的。”

“您没有骗我?”蓉蓉瞪大了眼睛,注视着马老太太的脸。

“马奶奶这么大年纪了,还会骗小蓉蓉不成?你娘忙着打麻将,马奶奶有的是时间啊。以后蓉蓉要找人玩,就来找马奶奶吧。”马老太太笑呵呵地抚着蓉蓉的马尾辫,和颜悦色地问:“你一次能踢多少下不掉地上?”

“一百个。”小姑娘抓耳挠腮地,想了又想说:“不,两百个。”

“好。不错。可是奶奶年轻的时候,最多能踢一千多下都不掉地上呢。”马老太太从蓉蓉手里要过那只染了紫红色鸡毛毽子仔细端详着,“不过这毽子的材料没我们当时的好,我们都用天鹅的羽毛。你荷花姐姐也有一只天鹅毛的毽子,你见过吗?”

“见过。不过荷花姐姐拿它当个宝贝似的,只是她自己用它踢,连给我多瞧上几眼她也习疼。”

“那是她没赶上好时候。什么东西她都希罕。”

马老太太正说着,五伢子一边在裤子上擦了擦潮湿了的双手,一边赶紧走了过来,轻轻扶着马老太太说:“老太太,您的病还没好,我扶您回房里歇息吧。”

“已经好差不多了。”马老太太轻轻推开五伢子,“你洗你的衣服去吧,难得今天阳光这么好,正好透透气。”

“可是外边有风,要是吹坏了您……”

“你这孩子,这嘴巴就不会拣我爱听的说?”马老太太瞟了他一眼,“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有过更改的?快洗你的衣服去,要不我可要生气了的。”马老太太弯下腰,把鸡毛毽子还给蓉蓉,“我们在院子里踢。你先踢,奶奶先看着你踢。等你踢完了,奶奶再踢。”

“那如果马奶奶输了怎么办?”

“输?”马老太太笑着,“马奶奶不会输的。马奶奶从来就没有输过。”

马老太太牵着蓉蓉的手慢慢走到院子里的皂角树下。马老太太轻轻倚在皂角树粗壮的枝干上,仔细打量着可爱的蓉蓉。瞧她那兴奋劲和不服输的劲儿,像极了过去的小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蓉蓉一边数着数,一边还不忘时不时抬起头给马老太太过来一个甜甜的微笑。

“雪莹姐,九百九十九了,一千零一个了!”小兰欣喜若狂地回眸望着倚在小皂角树下的雪莹,得意洋洋地数着数字。“还差两百个我就可以赢你了。”

雪莹微笑着看着小兰,“你不可以输给我啊!你要输了就要罚唱小曲的!”

“我要是赢了,你也得罚唱小曲的!”小兰哈哈笑着,“你别忘了,还得给你画个大花脸的!一千零二十……一千零二十六……一千零五十二……”

小兰灿烂的笑容映衬在如洗的碧空下,绽放出一种绚烂的光华。“一千一百三十九,雪莹姐,你就要输了啊!”

其实在雪莹心里,谁输谁赢都无所谓的。她与小兰情同亲姐妹,谁扮花脸唱小曲都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大楠和雪峰走了过来。雪峰一直爱慕着小兰,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小兰总是对雪峰敬而远之,所以雪峰总是千方百计地在姨娘面前说小兰的种种不是,鼓动姨娘主张大楠将雪莹娶进马府。可惜大楠和小兰的婚事是自小订下来的,姨娘玉鹂即使有心毁婚,也不能立即作出主张,而且大楠又爱小兰爱得紧,雪峰的鼓动倒也是没有着落。

“大楠哥,你来得正好。我就要赢了雪莹姐了。一会你就等着看雪莹姐扮花脸唱小曲吧。”小兰回头冲马楠送去甜蜜的一笑,“已经一千一百八十七了,还差三十下我就要超过雪莹姐的!”

“加油小兰!小兰加油!”大楠在一旁替小兰呐喊助威,还不时地冲雪莹飘去诙谐的笑容,他在想,一会一定要和小兰好好捉弄捉弄雪莹,给她好好画个大花脸。正当他兴奋的时候,雪峰突然冲小兰身上撞了过去,天鹅毽从高空上落下,正好掉在了雪莹脚边。还差一个,还差一个雪莹就要败在小兰手里了。小兰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雪峰已经弯身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巴便朝小兰脸上涂了过去。

“说好了,谁输了谁就要扮大花脸的。”雪峰得意洋洋地看着跌倒在地上仍然不知所措的小兰,一甩袖子,扬长而去。大楠连忙上前扶起满面委屈的小兰,伸出衣袖替她轻轻擦着脸上的泥巴。万分委屈的小兰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伏在大楠肩头大哭起来……

“都是你干的好事!”大楠将一腕怒火发在了雪莹身上,他愤怒地拣起掉在她脚边的天鹅毽子,“你比不过小兰,就让雪峰使这么卑鄙的伎俩吗?”大楠将天鹅毽子的天鹅毛扯了个稀巴烂,把剩下的托重重扔到她身上,“以后别来我们家踢这丧气的毽子!走!快回你自己的家,别让我再看见你!”

“大楠!我!”

“我什么我?你们兄妹俩合起伙来欺负小兰一个,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回家欺负你爹你娘去!”大楠使劲推着雪莹,“走!再不走我就拿扫帚打你走!”

雪莹看着坐在地上伤心哭泣的小兰,又看了看满面愤怒的大楠,掩着面,哭着飞奔而去。……

“马奶奶,我已经踢了两百零三十下了!”蓉蓉天真地看着马老太太,“踢不动了,真的踢不动了。”蓉蓉喘着气,一下子从空中接过毽子,气喘吁吁地走到奶奶奶身边,“今天已经踢得很好了,马奶奶,现在轮到你来踢了。”

马老太太有些颤抖着从蓉蓉手里接过鸡毛毽子,翕合着嘴唇,怔怔地看着蓉蓉,“真的要我踢吗?”

“当然了。马奶奶说话要算数的。不然怎么知道谁输谁赢呢!来!”蓉蓉拉起马老太太的手走到她刚才踢毽子的地方,“你踢,我帮你数数字。”

马老太太犹豫了下,朝皂角树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右手拿着毽子,慢慢抬起了右腿。她仿佛又找到年轻时的感觉,已经好几十年不踢毽子了,没想到事隔多年,自己还能踢出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蓉蓉一边数着数,一边拍着手,“马奶奶,你好棒啊!……三十、三十一|……四十八……”蓉蓉兴奋地瞪着马老太太看着,她还真想不到,马奶奶这么一把年纪的人了,踢起毽子来居然还能踢得这般好。今天可真是棋逢对手了,她卖力地高声数着数,“六十九……七十五……”

小兰伏在大楠肩头痛哭的一幕再次浮现在马老太太眼前,小兰的哭声是那样凄凉婉转,大楠的心恨不能化在她的心里,她知道,不管何年何月,她永远也走不进大楠的世界,因为他的世界只属于凌小兰,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雪莹姐!”一声凄婉的声音忽然随风飘来,马老太太回头望去,小兰正浑身温漉漉地冲她走了过来。她还是那样美,可脸上却布满了冷漠的表情。那是一种可怕的冷漠,马老太太曾在梦中无数次梦到过这张面孔。

“你不想跟我一起去看看大楠哥吗?”小兰直直地盯着她的脸,她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小兰回头朝后边指着,“他来了,你看,大楠哥他也来了。”

马老太太顺着小兰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大楠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这时候的大楠是年轻时的模样,他穿着和她成亲时穿着的礼服,可是嘴角却挂着一抹污血。他的表情是和小兰一样的,冷若冰霜的,那种寒意直逼进马老太太的内心深处。随着蓉蓉一声大叫,五伢子看到马老太太匍匐着跌倒在地上。四周静悄悄的,五伢子能够深切地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他默默地抬头看着身前的皂角树,忽然一眼瞥见两只雪白的雪鸦。它们低着头,目光锐利地扫射着五伢子,好似要穿过他的衣服直逼他的内心。